罗马帝国皇帝戴克里先创建“四帝共治”制度，把疆域划分为两块，每一块由一正一副两位皇帝共同管理，东、西罗马帝国的名称由此而来。16世纪以后，为了与“古罗马帝国”与公元751年查理曼建立的“加洛林罗马帝国”以及公元962年奥托建立的“神圣罗马帝国”相区别，学者就开始将东罗马帝国称之为“拜占庭帝国”。拜占庭帝国建立于公元395年，历经12个朝代，93位皇帝；结束于1453年5月29日，奥斯曼帝国苏丹穆罕默德二世攻入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战沙场。

回顾这个欧洲历史上君主制最悠久的帝国，拜占庭存在几个基本的特征: 罗马的政治结构、基督教的信仰以及古希腊文化。其中，罗马的政治结构体现为皇权驾驭一切的普林斯制度，即公民大会、元老院、执政、保民等共和制时期的国家机构与职务名存实亡——普林斯制度实际上就是披着民主外皮的君主制。

基督教信仰则表现为拜占庭帝国继承旧制，确立基督教为国教，并在各地建立政权、宗教合二为一的教会。这两套体系共同组成了拜占庭帝国的统治基础。但在提及到古希腊文化在塑造拜占庭帝国发挥着了什么作用时，学术界长期以来都缺乏足够的关注和思考。

1830 年，德国历史学家法尔梅拉耶出版的作品《中世纪伯罗奔尼撒半岛史》开启了学者关于古希腊文化的影响的争辩“当今希腊人的管中，已经没有一滴纯正的希腊液。”法尔梅拉耶的观点认为，古希腊人在476年到1453年间，也就是中世纪时已经灭绝。，从 7 世纪起，活跃在希腊大陆的是斯拉夫文化，古希腊文化也已灭绝，即“文化消亡说”。

而1962年在美国召开的学术研讨会，“文化消亡说”彻底消亡，拜占庭存在的一千多年间存在古希腊文化成为学界共识。但与此，这次研讨会也产生了新的“文化边缘说”，部分学者认为古希腊文化在拜占庭时期并非占据主导地位。此次会议之后，“文化边缘说”逐渐成为学术界的主流观点。时至今日，学术界在讨论古希腊文化对拜占庭帝国有何作用时，仍然受到其影响。

，前人的研究多局限于帝国晚期，且较少提及古希腊文化对帝国整体的塑造。在拜占庭时期，古希腊文化一直存在，并对拜占庭的宗教、皇权、文化教育等方面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考虑到拜占庭帝国时期的古希腊文化涉及领域广泛，文章将以《荷马史诗》在拜占庭帝国的传承与发展为例，尝试讲解并发掘古希腊文化在拜占庭时期的作用。

一、 拜占庭时期基督教信仰对古希腊文化的融合

基督教立为国教后，声势地位日益庞大，于是基督教会开始排斥异己。因为古希腊文化在宗教层面上包括多神教信仰，这与基督教的一神信仰之间存在本质上的矛盾。所以遭到基督教会强烈打压的就是古希腊文化。，初期的拜占庭帝国还颁布了《塞奥多西法典》，目的同样是为了打压古希腊中的宗教信仰。古老的神庙遭到破坏，虔诚的信徒遭到罚款，多神教的宗教献祭仪式遭到禁止。

而一些基督徒将多神教信仰等同于古希腊文化，在反对多神教信仰的，认为应当彻底地抹杀古希腊文化。于是随后遭到冲击的便是古希腊文化中的修辞学。与《荷马史诗》中典雅的古希腊语相比，《新约圣经》使用的希腊语更为口语化，词汇数量少，句式结构简单且修辞水平低。基督徒便反对古希腊文化中的修辞学，而更乐于接受《新约圣经》中“纯正质朴”的笔法。

古希腊文化与基督教休戚相关，完全的摒弃古希腊文化断不可行，基督教会中许多的有识之士也意识到了基督教与古希腊文化之间的密不可分的关系。基督教的理论基础，大多来自于古希腊文化中对智慧的追求、对神灵的崇敬、对永生的渴望；“三位一体”的理论则与古希腊斯多噶派的学说有密切关系；许多宗教仪式来自古希腊文化——圣餐礼中就有古希腊多神教献祭仪式的影子，信徒完成仪式后，会像多神教信徒一样，吃下被献祭的祭品；而仪式中使用的熏香和花朵，则是来自于古希腊多神教的崇拜仪式。

最终，基督教会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神父圣瓦西里的观点。他在《致青年人如何从古希腊文献中获益》中指出，“古希腊文化中存在大量有用的内容，比如《荷马史诗》式的六行诗和词汇，青年学生应该要像蜜蜂一样，在各种文献之间穿梭，汲取其中的养分酿造蜂蜜”。基督教会采取“融合”的方式，去除古希腊文化中多神教的宗教色彩，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以《荷马史诗》为例，早期的拜占庭基督教教父们，把基督徒的价值观植入其中，并在创作的过程中将多神教元素转化成了基督教的元素。于是多神教中的许多神和英雄，在基督教中出现了替代者。圣尼古拉斯取代海神波塞冬成为航海者和渔夫的守护者; 而圣徒和殉教者的尸身和遗迹可以治疗疾，如同古希腊英雄的坟墓。

去除古希腊文化中的多神教色彩后，基督教对其开始大加利用，尤其是修辞学。《荷马史诗》中的优美修辞语言，被用来装点基督教的神学经典。基督教文人从原作中摘录下诗句，替换其主角，再加入基督教的思想和理念。最著名的例子是由拜占庭皇帝塞奥多西二世的妻子尤多西亚创作的《荷马史诗摘录》。它讲述了基督徒堕落与获得救赎的故事，然后记述了从上帝创世到基督升天的圣经历史。，教会甚至将荷马及其笔下的英雄纳入基督教圣人的范畴。荷马成为了众多的先知之一，《荷马史诗》的主角阿喀琉斯则成为了基督教的使徒。

，希腊语在宗教层面同样得到高度认可，成为了基督教会的宗教语言。一位生活在公元400 年的朝圣者在耶路撒冷复活节的见闻说到: “虽然主教会讲希腊语和叙利亚语，主教只讲希腊语，教会会安排一位神父在旁边，将他的布道翻译成叙利亚语，以便不懂希腊语的教众能够理解。而做礼拜时的圣经选文，也用希腊语朗读，也总有人出席并翻译成叙利亚语“。回顾拜占庭的宗教历史，希腊语是所有宗教事务的主导语言。

二、 拜占庭皇帝对古希腊文化的利用

425 年，皇帝塞奥多西二世建立君士坦丁堡高等学府。它设有法律、哲学、医学、音乐、修辞等学科，共计 31 个教职，教授古希腊知识，是古希腊文化传和发展的中心。此后，这座学府多次得到皇帝的扶持。而拜占庭皇帝之所以会如此重视古希腊文化，是因为古希腊文化对稳固统治、提升皇帝形象有重要的应用价值。一方面，古希腊文化中统治者被认为是完美之神的复制品，为创建皇帝崇拜的理论奠定了基础。而教会史学家尤西比乌斯就运用这一理论，创造了皇帝崇拜的观念。历代皇帝的肖像被广泛应用于庆典游行仪式、钱币上，甚至被放在教堂中接受基督徒的崇拜。

而另一方面，皇帝崇拜需要文学宣传。《荷马史诗》中家喻户晓的故事无疑为大规模广泛的宣传铺平的道路。正因为此，拜占庭皇帝特意扶持古希腊文化，让文人进行文学创作，用以歌颂当世皇帝的丰功伟绩。由于而皇权的需求不同，得到皇权扶持的古希腊文化呈现出多样的时代主题。以《荷马史诗》为例，几乎每个时期出现的新作品，都带有不同的时代印记。

7 世纪初，拜占庭帝国在对波斯帝国的战争中遭遇了重大的失利，圣城耶路撒冷惨遭攻陷，基督受难十字架等诸多圣物都落入波斯人之手。，622 年，皇帝伊拉克略掀起的反击战，以打击异教为名，带有圣战的色彩。这一时期的时代主题是守卫基督教、打击拜火教。于是，御用文人遵照皇帝的旨意，利用《荷马史诗》中的赫拉克勒斯的故事，着重突出皇帝的圣战勇士、基督教守卫者的形象。

诗歌中，赫拉克勒斯在冥府中战胜了疯狂的怪兽，从尸山海中拯救了阿尔刻提斯——这实际上是在暗喻拜占庭皇帝战胜了波斯国王，进而拯救了基督教世界。类似的隐喻层出不穷皇帝勒了毁灭世界的狮子，这意味着他摧毁了侯斯罗埃斯的统治; 皇帝拯救了赫斯帕里得斯的金苹果，这意味着他重新征服了被波斯人占领的拜占庭城。文人的笔杆与当时帝国的政治宣传以及主流论调是完全一致的。

在拜占庭中期，帝国则极为看重皇位继承人的正统性。在这种背景下，拜占庭历史学家普塞洛斯，借助阿喀琉斯及其祖辈父辈的形象，来颂扬皇帝君士坦丁十世的纯正统和高贵出身: “阿喀琉斯的祖上都是高贵而富裕之人，但却赢得了比他们更显赫的声望；而我们的这位皇帝亦不仅仅只是紧随祖上的步伐，且远远的超越他了先祖，他所有美德都是如此显著。”拜占庭文人对阿喀琉斯出身的着墨与时代的政治诉求相呼应，古希腊文化因而得到皇帝的大力支持。

至拜占庭晚期，帝国先后面临塞尔柱突厥人、诺曼人、拉丁人等外部敌人的入侵，民众急切地趣怪网希望皇帝能建功立业。时代的主题再度发生变化。学者们充分地在《荷马史诗》中挖掘英雄事迹，将皇帝们塑造成冲锋陷阵的勇士。皇帝不再是教义中坦然自若的基督徒，而是一名英勇献身的战斗英雄。于是，史家布里恩努斯的妻子安娜公主成功地为阿莱克修斯一世创作了一部新时代的《荷马史诗》——《阿莱克修斯传记》。借助于荷马式的英雄主义，把皇帝阿莱克修斯描述成充满力量和智慧的将。

在拜占庭时期，古希腊文学的主题和皇帝的政治诉求是完全一致的，这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古希腊文化是加强皇权的有力工具，而皇帝对古希腊文化的扶持则能够让古希腊文化牢牢占据主导地位。

三、 拜占庭时期古希腊文化的教育形式

拜占庭的教育体系在很大程度上依旧继承了古希腊文化的教育。而在此之中，《荷马史诗》是不可或缺的课本。考古学家在埃及发现的针对学童进行基本教育的手稿中，最低级的训练就是用希腊语按照字母顺序抄写《伊利亚特》人物列表，学生们从单个字母抄写起，之后学习发音，组成单词，继而训练希腊语法，培养古希腊语式的思维方式。

在中等级的修辞训练中，提供了大量的修辞佳句的《荷马史诗》也是最重要的教材。学生既可以接受美学的熏陶，也可以学会高级的修辞技巧。而在更高等的逻辑训练中，《荷马史诗》则和柏拉图的作品被共同使用。10 世纪的诗人约翰·吉尔米特雷斯在接受教育时所阅读的书籍除了神学作品外，最重要的就是《荷马史诗》。总而言之，在拜占庭帝国从低级到高级的教育过程中，《荷马史诗》都占据着主要的地位。

四、拜占庭时期逐渐成为主流的希腊语

希腊语是拜占庭帝国最重要的通用语言，并最终在中晚期成为帝国的方语言。在早期，方语言仍然是拉丁语。根据现代学者估计，在查士丁尼一世时期，希腊语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版图。即便是在母语非希腊语的地区，人们仍然会努力地掌握希腊语。《荷马史诗》、柏拉图作品等古希腊文献被用于教育，这就已经决定了希腊语成为东地中海主流语言的现实。在拜占庭早期，皇帝用拉丁语颁布敕令和法典时，会附带希腊语的译文。《民法大全》的一部更是直接使用希腊语颁布。从拜占庭早期开始，希腊语已经成为拜占庭帝国内不可或缺的沟通工具。

五、拜占庭帝国古希腊文化的复兴

古罗马帝国时期，当权者实施亲希腊主义。古希腊文化是古罗马帝国文化的重要内容。所以拜占庭帝国坚持自己文化上的独特性，从未中止对古希腊文化的传承，因为他们相信，能够传承古希腊文化的帝国才是真正的罗马帝国。

于是，在 9到10 世纪之间，拜占庭帝国内出现了古希腊文化的全面复兴。一方面体现在拜占庭人在抄写、整理古希腊文献上前所未有的热情。据史料记载，帕特雷的阿瑞萨斯为了抄写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的作品花费了 14 个诺米斯玛金币，为抄写柏拉图的作品花费了 21 个金币，仅此两项就相当于当时朝廷大臣年薪俸总额72个金币的近一半，其狂热程度可见一斑。

另一方面体现在拜占庭人的文学作品中满是《荷马史诗》的痕迹。拜占庭学者借助《荷马史诗》，利用其中的段落，对当世历史事件进行描绘，创作出新的诗歌，这样的作品不胜枚举。而在创作内容上，拜占庭学者大量使用《荷马史诗》中的典故，来更简短地进行表达。

这些典故，就像汉语中的成语。例如，“长期远途漂泊的人”用以描述皇帝安德鲁尼库斯一世，意指这位皇帝常年在外征战——而这实际上是作者借用了荷马给予奥德修斯的绰号；“戈尔贡的石化之眼”则被安娜公主用来描述其母亲伊琳尼的美丽容颜——人们看到戈尔贡会石化，而当看到伊琳尼时，亦会被其美貌所震惊，无法动弹；“赫克托耳之盾”，被用来表明拜占庭士兵的正义性——特洛伊战争中，赫克托耳人是希腊人的主要敌人；“珀尔修斯的飞行鞋”，则用来表达拜占庭人在通信中想见到收信人的迫切之心。

而在艺术上，拜占庭人认同古希腊艺术，特别是神话人物的雕塑，以此作为传统文化艺术的代表。为此，早期的拜占庭皇帝到处收集古代雕塑在大竞技场内树立狄俄斯库里雕塑、来自德尔菲的三角柱等; 在拜占庭古城遗址的古市场处树立有瑞亚雕塑; 在元老院中树立有来自赫利孔山的缪斯女神雕塑群，而在院前则树立着多多纳的宙斯和林多斯的雅典娜雕塑。

拜占庭人将古希腊文化融入当世的文学、艺术、建筑之中，创作了许多辞书类的典籍和精美的艺术作品。这一时期保存至今的象牙雕绘、饰品盒、器皿、手绘插图、浮雕等，都展现出浓重的古希腊元素。

六、拜占庭人对古希腊文化的身份认同

拜占庭晚期大厦将倾，王国危在旦夕，为了进一步区分于其他族群，拜占庭人开始有意识地塑造自己的“希腊人”身份。这一时期，拜占庭人与西欧拉丁人在事、贸易、外交领域冲突不断，拜占庭人的“罗马人”身份遭到西欧拉丁人的强烈质疑和反对。东正教徒的身份不足以区分拜占庭人和其他东正教国家，只有古希腊文化是拜占庭人独有的。自此，拜占庭人开始公开以“希腊人”这一文化身份自称。拉丁人更是将古希腊文化视为拜占庭人最明显的身份标签。第四次十字攻陷君士坦丁堡之后，直接称拜占庭人为希腊人。

拜占庭帝国时期的古希腊文化涉及领域之广泛，林林总总，仅仅一篇文章绝不可能涵盖，只能寄趣怪网希望于后来的学者，在前人的基础上，继往开来，在历史的文山卷海中提出更多的思考。

参考文献、页面

古老故事的诗意特质——以古希腊神话为例，广西师范大学，2018-06-30卢金

古希腊生活的折光——“荷马式比喻”，《当代修辞学》，1986年01期，罗刚英

古希腊文化与拜占庭帝国的塑造——以《荷马史诗》为例，《世界历史》，2019年03期，庞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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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zh.ikipedia.org/iki/羅馬帝國 维基词条罗马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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