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王5个历史之最(“蒙古最厉害的帝王”之一的
壹
毫无疑问,我不惮辛苦给九岁的巴布尔(帖木儿六世孙,莫卧儿帝国的创立者)讲述的,将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无论起始多么辉煌,当帝国之光渐渐暗淡乃至最终必定消失之时,我正坐在圣女泉边的银果树下,回忆着巴布尔的先人们如何重新统一了东西察合台汗国,如何将伊利汗国与金帐汗国的部分——或者说,将中亚、西亚以及小亚细亚的广袤领土——在几十年的时间里纳入帝国版图。那些遥远的记忆清晰如昨,只是在我的灵魂深处,犹如星座般永恒闪耀的光芒始终属于帖木儿、属于沙哈鲁,,也属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情,那刻骨铭心的爱情曾像雪莲花一样忧伤绽放。
除此之外,为了使我的叙述听起来更富有条理性,我对巴布尔说,在我亲自参与到这个漫长的故事当中之前,我将选择另一个故事的参与者,阿亚,作为年轻的帖木儿艰苦创业的见证。,如我所言,下面的故事将从阿亚开始讲起……
阿亚是察合台人。
当年,成吉思汗立国之后,驰骋欧亚,经二十二年建立起一个庞大的汗国。临终之时,他将汗国分封给自己的四个儿子,并将麾下的队也分封给他们。其中,长子术赤得九千户,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各得四千户,幼子拖雷得到的则是遗产的大部分十万一千户。在察合台分得的四千户里,第一千户长是巴鲁剌思部的亦连吉,他的父亲是成吉思汗的堂弟。第二千户长是弘吉剌部的术哥。弘吉剌部向以盛产美女闻名于草原各部,蒙古宫廷中的许多后妃都出自这个部落。
亦连吉是帖木儿的曾祖父,术哥是阿亚的曾祖父。
成吉思汗的三子窝阔台继立为第二代大汗不久,察合台将首都从七河流域迁至河中地区。他带到中亚的四千户以及他们的后代被统称为察合台人,这些人拥有一定的特权,可以在任何平展开阔的地界迁徙、放牧,可以不向朝廷纳税。,还有一件荣耀的事,只有察合台人才有资格充当汗宫的亲侍卫。
这种荣耀即使在察合台汗国分裂为东、西两个汗国之后也没有发生丝毫改变。应该说,成吉思汗的次子察合台是察合台汗国中最有威严的一任大汗,他活着时,汗国人心思定,富足昌盛,可是当他去世后,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儿孙们便开始争权夺利,这种持续不断的内讧最终造成了汗国的分裂,使汗国内部逐渐形成两大旗鼓相当的割据阵营。其中,统治河中地区的察合台汗国在习惯上被人称作西察合台汗国,如今的大汗名叫色拉兹。与之相对,统治伊犁地区的察合台汗国被称作东察合台汗国,在位的图格鲁汗正当壮年,很有权谋。
阿亚和她的家人是去年春天才从铁门村迁到碣石城(今乌兹别克斯坦沙赫里萨布兹)郊外的。阿亚的父亲筛海一直在朝中做,家里有毡房有牧场,但光凭这样还不足以养活全家人。为了让一大家子几十号人吃穿无忧,他除了让家人放牧之外,还在居所附近种了一大片果树。果树的种类不少,诸如苹果树、葡萄树、梨树、桃树之类,什么好活就种什么,种好后,所有的果树都用木桩围起来,成了一个果园。阿亚每天的任务就是看守果园,防止果实尚未熟透之前被附近调皮的孩子偷采或糟蹋。
阿亚自己养了一只体格硕大的牧羊犬,她给牧羊犬起名“托列”(蒙古语,兔子之意)。托列是只母犬,今年只有两岁,它的任务是陪阿亚玩耍和看护果园,阿亚把它当成自己的妹妹,凡是她吃的,托列都吃。
托列的性情很温驯,但只要阿亚一声令下,它就会勇敢地冲上去,将阿亚想要吓唬的那个人扑倒在地,然后用嘴准确地噙住此人的脖颈,做出要咬的架势。每当这时候,受到托列威胁的人多半会吓得脸色发白,转而向阿亚求饶。阿亚心里得意,面上却会装作不乐意的样子考虑一会儿,才挥手让托列将地上的人放开。久而久之,附近的人都知道了托列的厉害,再没有人敢故意到阿亚的果园捣乱。
与一般十五六岁的少女相比,阿亚的个头够高的了,几乎快要赶上一个中等身材的小伙子。而且,她胳膊长,腿也长,身材一点都不曼妙,怎么看都属于那种既粗壮又结实的类型。一张圆圆的脸盘,一双大大的眼睛,眉毛有点稀疏,嘴巴也有点大,不会有人把她归到美人的行列。但她的皮肤很好,粉嫩粉嫩的,牙齿也很好...
在弘吉剌部,喜欢阿亚的小伙子很多,说起来不可思议,他们不由自主地被她暴烈的脾气迷住。
阿亚生活得很安适,直到有一天,在果子成熟的季节,一群不速之客闯进了她的果园。
这群不速之客只有五个人,五个人都很年轻。他们偶然进入到她的果园里,看到果子都熟了,准备摘几颗来吃。他们四下观察着,还问有人吗?阿亚一声不吭,他们也就没有看见正坐在他们头顶树上的阿亚,以及在树洞里安然睡觉的托列。
其中一个年轻人自言自语“怎么没人呢?”边说边从树上摘了一个熟透的苹果,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他身边另一个小伙子。
其他三个人都各自找了个地方,坐在树下纳凉。他们喊摘果子的年轻人“沙奈,拣熟透的果子给我们各样摘些过来。”
“好嘞。”叫沙奈的年轻人痛快地答应着,显然他早就习惯了被别人支使。
阿亚盯着沙奈看。沙奈很勤奋地开始摘果子,所有摘下的果子都被他兜在衣襟里。摘着摘着,他在一个稍高的树枝上看到了一个“果王”。
“瞧瞧,这是什么?”他惊讶地喊了起来。
对于他的发现,没有一个人肯赏光过来看上一眼,大家一致的表现是,懒洋洋地问他一句“什么?”
“好大个的苹果呀!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咦,上面还有字!”
大家仍然懒洋洋地问“什么字?”
沙奈看了半天,回道“不认识。”
大家一起“嗨”了一声。
“你们谁过来认认?”沙奈问。
谁也不过来。其实,苹果上印着一个波斯文的“王”字,沙奈说它是“果王”名副其实,阿亚准备把它送给自己的父亲。
她看到沙奈向“果王”伸出了手,便用脚踹了树干一下,托列听到她的命令,犹如离弦之箭从树洞里蹿出,转眼将沙奈扑倒在地。
沙奈兜在衣襟里的水果滚了一地,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托列用自己的牙齿轻轻咬住了沙奈的脖颈,沙奈的眼睛正对着托列,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脸色煞白。
还是第一个吃苹果的小伙子最先反应过来,抽出腰刀对准托列,刀锋在斑驳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别动!”阿亚喝道。
刀在离托列头顶不远的地方停住了。众人循声望去,阿亚从树上跳了下来,手里举着弓箭,对准了小伙子的后心。
“你是谁?”小伙子睨视着阿亚,简慢地问。
“主人。”
“什么?”
“我说我是果园的主人。”
“劳驾你不要省略。”
“劳驾你们不要偷果子偷个没完。”
“我可以赔给你银币。”
“算了,只要你们不摘果王,我送给你们一些果子吃倒也无妨。”
“既然如此,你放了沙奈吧。”
“你说地上的那个人?”
“对。”
“你先收起刀,我就让托列放了他。”
“好。”
与阿亚对话的小伙子真的将腰刀收好,阿亚喊了一声“托列,过来。”话音刚落,托列松开了沙奈的脖子,摇着尾巴跑回到阿亚身边。
沙奈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的青白色还没有褪尽。
阿亚上下打量着她面前的小伙子。小伙子像她自己一样,长着长长的胳膊,长长的腿,,他的个头要比她高出半个头。,他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脑袋很大,浓黑的剑眉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大大的鼻头,大大的嘴,锐利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别人的五脏六腑。他戴着蒙古皮帽,耳垂上扎着耳朵眼,一副银耳环像两个抛出的套马圈,在他的颈部晃来晃去。
不用说,这身打扮已经告诉阿亚小伙子是察合台人。
“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能。我叫帖木儿。”
“真的吗?”阿亚叫了起来。
“是真的。”帖木儿还没说话,刚从犬口下捡回一条命、余悸未消的沙奈着回答,阿亚早记住了他的名字。
阿亚瞟了沙奈一眼。这一眼让沙奈的鼻尖呈现出红色,接着,脸也变红了。
与帖木儿的英武不同,沙奈的模样长得很清秀。沙奈身材中等,体型匀称,脸部的线条十分柔和,鼻翼、耳轮、唇线甚至称得上纤巧,而且,他像个女孩子似的很容易脸红。当他脸红的时候,他的眼底会随之呈现出淡淡的粉色,看着让人觉得他一定是投错了胎,否则,这世上就会多出一个美丽的姑娘。帖木儿和沙奈似乎代表着两种类型的男人,不过,他们哪一个都不让阿亚讨厌。
“我听说过你,你就是那个土匪头子。”阿亚对帖木儿说。
帖木儿露齿一笑,没有一点羞愧的感觉,相反颇为自得。
帖木儿的父亲虽然是巴鲁剌思部有名的贵族,但他的行事却与一般贵族不同,他喜欢用一种痛快的方式聚敛财富,于是去做了强盗。他纠集一帮人,把别人的财富据为己有,后来,他娶妻生子,便在碣石城定居下来。
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他日渐迷恋上酒色与逸乐,这使他丢掉了打家劫舍的老本行,也使他没过很多年就丢掉了性命。他生前虽然给儿子挣下了足够的家业,可也挣下了不少仇人,,当他英年早逝之后,他的儿子只好离开家,步他的后尘,去做了一名绿林好汉。
与父亲的强盗生涯相比,帖木儿的确算得上绿林好汉。父亲对手下、对族人都没有帖木儿那么慷慨,他一生从未像帖木儿那样,每劫得一笔财物,无论多少,都会在伙伴间平分,每劫得许多牛羊,总会大宴族人,之后将剩下的肉分给一些家境穷困的亲友。天性的豪爽和公正,使得帖木儿在十三岁刚做绿林好汉时身边只有四名伙伴相随,短短的一年后发展到五百余人,足以让他称霸一方。
十六岁时,帖木儿带着他的人回到碣石城。因为他听说,他的亲叔叔哈吉已经被族人们推举做了碣石的总督,他想到他叔叔的手下效力。不料也随哥哥做过几年强盗的哈吉并不觉得帖木儿“子承父业”是他和哥哥的荣耀,相反,这件往事和帖木儿的所作所为都让他颜面无光。为捍卫他清白的声誉,他毫不犹豫地收下了帖木儿孝敬给他的金银珠宝,然后把帖木儿派来送礼物的使者沙奈撵出了碣石城。
帖木儿不动声色。
他将队伍重新拉回到铁门村一带,让他的人马遍布铁门周围各个关隘,专门打劫府物资,或者以提供保护为名,强行向经过铁门的商队抽取税花。
帖木儿胆大妄为的行径不断传到汗廷,朝中显贵、成吉思汗的后裔哈兹罕接到的内容大同小异的奏报不下百份。与此,各处府对帖木儿实施的围剿却屡屡失利。消息传开,朝中议论纷纷,哈兹罕不免恼羞成怒。当年哈兹罕因废黜海山汗立忽里汗而掌握了汗廷实权,如今,新立的国君色拉兹汗胆怯昏聩,大权更加旁落在哈兹罕手中,朝中事务无论大小,一切皆凭哈兹罕做主。
哈兹罕不能允许帖木儿挑战他的威严,责令碣石城总督哈吉派兵清剿。哈吉未尝不想除掉帖木儿这个心腹大患,可是不管他怎么精心筹划,的结果却总因为有人提前向帖木儿通风报信而一无所获。
转眼,帖木儿长成了二十岁的青年,像阿亚看到的那样,魁梧的身材,大大的脑袋,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
早在见到帖木儿之前,阿亚就不止一次从父亲、族人以及临时在察合台人的营地歇脚的商旅过客口中听到过这个传奇般的名字,而且,人们每逢提到他,无论赞誉还是咒骂,都免不了将他的行为大大渲染一番。这种口耳相传的作用竟然如此巨大,使一个年轻人几乎变成了一个状如神魔的侠盗,而这样的侠盗,恰恰最能令像阿亚一样耽于幻想的察合台少女倾心。
,被阿亚称作土匪,沙奈却多少有些不甘心,他问阿亚“你也跟那些府的人一样,认为我们都是些打家劫舍的土匪吗?”
阿亚大大咧咧地回道“你们本来就是土匪嘛。不过,你们是土匪中的绿林好汉,专门劫富济贫,你们的故事都传遍了,大家听着可过瘾呢。”
沙奈这才高兴起来“你真这么想?”
“那还有假。对了,我要去摘果子给你们吃,谁帮帮我?顺便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阿亚。”
“我帮你吧,阿亚。”沙奈自告奋勇。
帖木儿好笑地瞟了沙奈一眼,沙奈的一张脸又涨得通红。
阿亚取了两个大筐来,让沙奈跟着她,专选又大又甜的果子摘。她要让帖木儿和他的几个同伴好好享用一番。
她好奇地问沙奈“你们怎么会来我的果园?”
沙奈很乐意回答她“我们路过。”
“你们这阵子不是都在铁门村吗?”
沙奈偷偷往帖木儿那边瞟了一眼,压低声音对阿亚说“我们有大的行动,帖木儿带我们出来侦察地形。你千万不可以对别人说噢。”
“不能说,你怎么对我说了?”
沙奈脸一热“你是个爽快的姑娘,我信任你。”
“那好,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沙奈与阿亚相视一笑,彼此间由于共享了秘密而增加了几分默契。
阿亚将各色水果摘了满满两大筐,她的意思很明显,她要让帖木儿几个放开肚皮随便吃,吃够了,其余的可以带回去。帖木儿心领了她的好意。一群年轻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喝酒,一边高声谈笑。临别的时候,帖木儿对阿亚说,明天这时候,他要赶着牛羊来,宴请阿亚的族人。
沙奈在帖木儿身后向阿亚做了个手势,阿亚会意地向他眨眨眼睛。
帖木儿回头看了沙奈一眼,沙奈的脸红扑扑的,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帖木儿不觉笑了。
阿亚一直将帖木儿几个人送到园外。夕阳在帖木儿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阿亚爬到园外最高的一棵树上,目送着帖木儿一行离去。
这一天的下午对阿亚来说真是太奇妙太有趣了,因为,传说中的绿林好汉们竟然自己走到了她的面前。
野丫头阿亚盼着明天早些来临。
明天,她要让所有的人知道,帖木儿是因为她才来到察合台营地的。
贰
帖木儿要宴请察合台族人的消息很快通过阿亚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所有的人都对此充满期待,尤其是一些年轻的察合台姑娘,急切地想要看看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帖木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天上午和中午,人们像过节一样,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边心不在焉地干着手上的活儿,一边起劲地交头接耳。下午,兴奋变成了等待的焦灼,其中最着急的还是阿亚,一旦帖木儿来不了,她就会在族人们面前失去面子。
太阳西斜,天边出现了晚霞,灿烂如火,阿亚再一次爬上园外最高的那棵树,目不转睛地盯着帖木儿他们可能会来的路。她都不知道自己翘首等待了多久,一度,她打了个瞌睡,差一点从树上栽下去,幸而茂密的树枝挡住了她。受了这样的惊吓,她的睡意被赶跑了,她直起腰,不抱趣怪网希望地向远处看了一眼。
远处似乎出现了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点,她以为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没有错,黑点晃动着,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阿亚屏住了呼吸。突然,她从树上轻盈地跳到地上,飞快地跑回营地。她边跑边喊“来了,来了,帖木儿来了。”
阿亚的通报在整个营地迅速传开,老人们还沉得住气,察合台的姑娘、小伙子都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拥出营外,准备一睹绿林好汉的风采。
阿亚跑得比任何人都快、都远,她要让所有的人看看,她不仅认识帖木儿,帖木儿还是她的朋友呢。
沙奈一眼认出跑来迎接他们的姑娘是阿亚,他兴奋极了,也向阿亚跑去。跑了几步,回头一看其他人都在冲着他笑,他急忙收住脚步,讪讪地向帖木儿咕哝道“是阿亚,昨天下午给我们摘果子吃的姑娘。”
帖木儿故意问他“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那姑娘是阿亚。”
“谁?”
“阿亚。”
“我说你大点声,谁?”
沙奈不得不更加提高了嗓门“阿亚!”
阿亚这时已经跑到了沙奈身后,她应道“你在叫我吗?”
沙奈没提防,吓了一跳,帖木儿哈哈大笑起来。
阿亚快活地问“帖木儿,你真的把牛羊都赶回来了吗?”
帖木儿回头一指“你自己看。”
其实,阿亚多此一问。她早看见成百只牛呀羊啊哞哞、咩咩叫着,浩浩荡荡地走在帖木儿的队伍中间。
“你要用这么多的牛和羊来宴请大家吗?”
“是啊。”
“哪里能够吃完。”
“吃不完,把剩下的肉分给族人们。”
“你太慷慨了。我现在就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大伙儿,你呀,一定是今晚最受欢迎的大英雄。”
阿亚说完,回头又跑了,她有些肥硕的臀部在不合体的蒙古袍里一扭一扭,看得沙奈一个劲儿发愣。
帖木儿有意逗沙奈“沙奈,怎么不去追?”
沙奈呆着脸回答“她跑得太快了。”
帖木儿真的来了!帖木儿真的赶着牛群和羊群来了!这个令人惊喜的消息像风一样在弘吉剌部营地传开来,人们从四面八方拥向阿亚家的果园附近,阿亚说帖木儿要在那里大宴察合台族人。平静已久的弘吉剌部刹那间变得热闹无比,父亲们忙着杀牛宰羊,母亲们忙着生火烧水,年轻的姑娘小伙与帖木儿的队伍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甚至连最古板的人脸上也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好像帖木儿使用了魔法,将奔放与活力注入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在弘吉剌部的男女老少中,没有人比阿亚更得意。她把帖木儿来牛羊和族人们可以美餐一顿统统当成了她自己的功劳,除了帖木儿和营中最受人尊重的老者,她跟所有人说话都会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不仅如此,如果哪个长得比她漂亮的姑娘碰巧多跟帖木儿说了几句话,她就会气得要命,对人家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若姑娘脾气好,肯让着她,彼此还能相安无事,若姑娘不肯让她,难免口角几句。碰上比她伶牙俐齿的姑娘,阿亚吵不过,就会放出托列帮她出气。托列对阿亚的忠诚无与伦比,只要阿亚下了命令,就是阿亚的父亲它也敢冲他龇牙咧嘴,更别提是个姑娘。
听到阿亚吹起口哨,托列便凶狠地向那姑娘冲上去,姑娘吓得花容失色,阿亚直到姑娘的尖叫在围观人群中引起一阵乱才善罢甘休。
虽然有着种种小插曲,仍然不影响准备晚宴的气氛,当炖牛烤羊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时,欢快的歌声也在营地上空回荡。
沙奈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一直没有到阿亚跟前来。趁着阿亚被***妈叫走说几句话的工夫,帖木儿在人群中随意走走,见到谁都说上几句话。后来,他看到沙奈,沙奈正靠在树上发呆。
他向沙奈走来。
“沙奈。”
沙奈如梦初醒般地应了一声“啊,帖木儿。”
帖木儿奇怪地问“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
“得了,告诉我吧。”
“想……想阿亚。”
“哦?想她什么?对了,你怎么不去跟她说话?”
“帖木儿,你说……”
“说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你。”
“嗯,我是说,我是想问你,像她这样的姑娘好不好?”
“不错啊,我看她不错。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好像……有点喜欢她了。”
“有点吗?我怎么觉得很喜欢呢。”
“你看出来了?”
“傻子也能看出来。”
“可是……”
“又怎么了?”
“我想娶个腰肢细细的,跳起舞来像仙鹤一样的姑娘,可是,阿亚的腰有点粗,屁股又太大……”
帖木儿“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我是笑你观察得还挺仔细。依我看,像她这样的姑娘才好呢,比那腰肢细细的姑娘更有味。”
“为什么?”
“你想啊,你自己长得像个姑娘似的,就应该找个像男人一样壮实的姑娘,这样的姑娘才有福,能干力气活,关键的时候,还能把你从人堆里背出来。腰肢细细的姑娘可不行,中看不中用。”
“你真这样想?”
“。”
“你也会娶这样的姑娘吗?”
“我只娶‘黄金家族’的女人,不会娶别的家族的姑娘。再说,我长得又不像姑娘,要娶也得娶个像姑娘的姑娘。”
“噢,也对。”
“心里有底了,去找阿亚吧。”
“好嘞。”
沙奈真的跑去找阿亚了,看他一副心结打开、如释重负的样子,帖木儿不由叹口气,眼角挤出一道浅浅的纹路。
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念过祝祷词后,宴会正式开始了。老人们围在一处,姑娘和小伙儿聚在一起,大快朵颐。
沙奈围着阿亚转,阿亚看不到帖木儿,暂时忘了他。月亮渐渐向西沉去,姑娘和小伙儿围着点燃的篝火,跳起了欢快的舞蹈。阿亚也加入到跳舞的人群中,沙奈没想到阿亚看着有些胖,跳起舞来却丝毫不显得笨拙,她踏着鼓点,好似一只肥美的仙鹤,在湖边草丛中翩翩起舞。阿亚的灵活,让沙奈的些许遗憾烟消云散,他下定决心,今生非阿亚不娶。
欢乐的时光总嫌短暂,当天光破晓时,宴会进入尾声。其间,帖木儿找了个临时帐子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重又变得精神焕发。他走出帐子,看到他带来的伙伴们还在喝酒,或者跟姑娘们调笑,他突然间就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急忙在人群中找到沙奈。此时,沙奈和阿亚坐在一棵树下,头靠着头睡得正香,他叫醒沙奈,要沙奈通知下去,所有的人都随他返回铁门村。
帖木儿的部下从来令行禁止,虽然一个个醉得歪歪斜斜,还是按照命令朝他这边集合过来。
正在这时,外围的人群发出的一阵惊呼声印证了帖木儿的不安。
“不好了!来了!”
不多时,几乎每个参加宴会的人都知道了前来剿灭帖木儿的消息,喧闹的营地渐渐归于寂静。
怎么会来呢?肯定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这一支弘吉剌人的营地就在碣石城的郊外,帖木儿明目张胆,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几千人足足热闹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想不惊动都难。
帖木儿并没有显出丝毫慌乱,他翻身跃上马背,抽刀在手。他的人像他一样,醉的已经醒了,他们全都做好了与决一战的准备。
大队仿佛一团乌云,正向帖木儿和他的五百弟兄压来。逃,是来不及了,如今的情势对帖木儿而言,唯一能做的只有地求生。
阿亚挤出人群,站在帖木儿和沙奈的两匹马之间。她的视力超乎寻常,虽然天色尚且昏暗,她仍然一眼认出了率领前来围剿帖木儿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筛海。
此时,帖木儿的人与双方已经做好了投入战斗的准备,而对变故毫无预料的弘吉剌人一时不能确定何去何从,只是本能地向帖木儿这边聚拢过来。令人心悸的静默中,一场混战似乎在所难免、一触即发。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哪一个是帖木儿?”
是父亲筛海的声音,阿亚不会听错,没有人回答他。
筛海再一次问道“谁是帖木儿?往前来。”
帖木儿正要回答,阿亚拉了一下他的马缰,走了出去,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阿爸。”她向对面喊道。
“唔。”筛海含糊地应着,并不惊奇,“丫头,你要做什么?”
“阿爸,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这是阿爸和帖木儿的事,你别管。帖木儿,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阿爸,你是不是来抓帖木儿的?”
“闭嘴,丫头,这里没你的事。你退后。”
“不!如果你带着兵来抓帖木儿,我们这些受了帖木儿恩惠的人决不答应。我说得对吧,察合台的族人们?”阿亚回头问道。
“对。”回答的声音稀稀拉拉,但还好,毕竟有人应和。
“如果帖木儿因为宴请我们,为了给我们这些参加宴会的人送来牛羊而被捕去甚至杀,我们所有的人这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别忘了,我们可是察合台人,真正的察合台人决不出卖朋友!”
阿亚用直白的话表述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因而颇具煽动性。在她的鼓动下,人们几乎是自动围了过来,将帖木儿和他的人围在正中,看他们的样子,如果对帖木儿发动进攻,他们会选择成为帖木儿的同盟者。
筛海根本不想跟女儿浪费口舌,他仍然向人群中喊道“哪一个是帖木儿?是条汉子就出来跟我说话。”
随着“我是”的回答,帖木儿拨马走出人群,停在阿亚的身边。
阿亚又惊又怒:“你疯了!”她责备道,她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骄傲。像她的父亲所说,帖木儿的确“是条汉子”。
“你要做什么?”帖木儿拿筛海问阿亚的话来问筛海。面对生关头,他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镇定、从容。
筛海催马上前,停在离帖木儿不足五米的距离。他认真打量着身材魁梧、高大的帖木儿,他得承认,这个年轻人确实与众不同。
“帖木儿?你就是帖木儿?”
“是的。”
“帖木儿,我问你,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你啸聚一方,打家劫舍,为害乡里,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已经犯了大罪?”
“我打家劫舍不假,但没有为害乡里。如今正是乱世,打家劫舍只是我与弟兄们生存的手段,我从不认为这有什么错。”
“你阿爸留给你的家业不足以让你生活吗?”
“你认识我阿爸?”
“只能说,有过几面之缘。”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我阿爸的家业现在归我叔叔所有。好了,我没有跟别人叙旧的兴趣,如果你是来抓我的,就动手吧。”
“我不是来抓你的,尽管有人趣怪网希望如此。我是来劝你的,趣怪网希望你能听我一劝。”
“劝我?为什么?”
“原因嘛,第一,我们都是察合台人;第二,你很年轻,也很有头脑,这两个原因,足以让我试一试,能不能劝你改邪归正。”
“我不认为我做得有什么错。”
“我也不认为你做得有什么错。”
“那么……”帖木儿被筛海的话弄糊涂了。
筛海平静地说道“我来劝你,并不是表明我认为你做错了,在这乱世之中,你只是选择了适合你的生活方式,这一点我心知肚明。而我有兴趣跟你探讨的,其实是这种方式会不会永远适合你?你多年来的表现证明,你有指挥的天分,有狡猾的、随机应变的头脑,有慷慨、豪爽的品格,还有笼络人心的手腕,这一切都使你在与府队作对的几年中立于不败之地。,这样的好运会伴随你一辈子吗?比如说今天,你是否还能逃脱我为你撒下的罗网?所以,我不认为做强盗应该是你的宿命,你完全可以做出更为明智的选择。”
帖木儿认真地注视着筛海,也认真思索着筛海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务实的头脑告诉他,筛海的劝告不无道理。
一次大意就可能招致灭顶之灾,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他的手下只有区区五百多人,他谨慎再谨慎,终究还是不能确保每一次都化险为夷。打家劫舍的快意的确值得他回味,,这种快意难道就是他的终极追求?不,不是的,他很清楚这一点。他是察合台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骄傲的液,从年幼的时候起,他就产生了在乱世中有所作为的理想,他的人生目标,从来不是简简单单地做个强盗终了一生。既然如此,筛海的指点恰巧契合了他内心某个隐秘的意愿,对他而言,唯一需要确定的是,筛海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
应该值得。作为数千兵的指挥,筛海不缺乏给予他致命一击的机会,可他没有,而是站在这里对他苦心相劝。
“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一定清楚。”
“我与府作对多年,就算你肯放过我,哈兹罕他也肯放过我吗?”
“对于你的事情,我曾多次向哈兹罕建议招安你和你的人马,哈兹罕是个头脑精明的人,何况,他需要人才。”
“好吧,请允许我跟弟兄们商量一下。我有言在先,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的弟兄们如果不愿与我同去,你要放他们一条生路。”
“那是。我没必要难为他们,这一点,我用人格担保。”
帖木儿回视追随了他多年的伙伴们,他们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一张张或红或黑的脸上,流露出对他的忠诚和信任。
“弟兄们,刚才的对话你们大概都听到了,我不想再重复。我还是那句话,愿意跟我走的,留下来,不相信府的,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帖木儿,你是真的决定投降府了吗?”沙奈问。
“是的。”
“你就不怕他们出尔反尔?”
“我信得过阿亚的阿爸。”
“我阿爸叫筛海。在弘吉剌部,所有的人都知道筛海说话从来一言九鼎,这一点,每一个弘吉剌人都可以作证。”
沙奈注意到,没有人否认阿亚对她阿爸的评价。
“帖木儿,我们曾经发誓,生则同生,则同,我跟你一起去。”沙奈走到帖木儿身边,与他并马而立。
“我去,我去!”随着一阵喧哗,帖木儿和沙奈的周围转眼间聚集了近五百人,只有三十多个人不愿意投降府,筛海遵守诺言,要他带来的将士闪开一条道路,放这些人离去了。
筛海决定带帖木儿先回撒马尔罕向哈兹罕复命,帖木儿欣然应允,短短的接触,他与筛海已经成了信得过的朋友。
临行,沙奈没忘了向阿亚挥挥手,阿亚也向他挥挥手。
帖木儿却始终没向阿亚这边看上一眼。目送着帖木儿与父亲远去,阿亚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叁
虽然帖木儿恶名远扬,哈兹罕还是一眼相中了这个青年。他将帖木儿和他的手下一百人编入自己的侍卫队中,其他人分给了一些有实力的王公贵族。
帖木儿被招安不久,恰巧南方地区发生武装叛乱,哈兹罕率领队前往平叛,帖木儿和他的一百人也在其中。正是这次战斗让哈兹罕领教了帖木儿的英勇无畏,在双方战事处于胶着状态时,帖木儿率领一支人马,如猛虎出山,首破敌阵,势不可当,受他的影响,将士们士气大振,个个奋勇争先。
日落前,乱终于溃败,除少数投降外,其余被尽数歼灭。哈兹罕欣赏帖木儿的勇猛,当场决定将他升为侍从,上奏朝廷,表彰他的功绩。至于其他有功人员,自然各有功赏。
大凯旋,当天,哈兹罕特意在家中宴请帖木儿,受邀一同出席宴会的,除了哈兹罕的心腹之外,还有刚刚从阿富汗地区返回的哈兹罕的孙子忽辛。
这是帖木儿第一次见到忽辛。忽辛的年龄与帖木儿相仿,眉眼乌黑,脸颊微胖,气质中透着精明强干。但忽辛对帖木儿的态度并不是很友好,对于祖父对帖木儿的抬举,他好像觉得很多余。帖木儿个性要强,吃软不吃硬,忽辛如何对他,他便如何对忽辛,两个年轻人并未如哈兹罕所愿,彼此欣赏,成为朋友,相反,这一次的相会,成为他们日后防范对方的开始。
哈兹罕如此赏识帖木儿,使帖木儿的叔叔哈吉转变了对他的态度,他专门从碣石派人带口信给帖木儿,邀请帖木儿回到家乡与他见面。帖木儿开始对哈吉的邀请并没有兴趣,但筛海劝说他,应该趁此机会回碣石一趟,一来与哈吉修好,二来见见他父亲过去的老部下,退让一步,对帖木儿即使没有用处,也绝对没有害处。
帖木儿接受了筛海的劝告,向哈兹罕告假后,与筛海一同回到了碣石城。帖木儿也算是荣归故里了,不过,进城前,他先跟筛海回了一趟家,因为筛海有些礼物要以帖木儿的名义送给哈吉。哈吉这个人爱财如命,筛海这样做,也是为了进一步修复哈吉与帖木儿的关系。
帖木儿给沙奈放假,要他去见见阿亚。
还有人比沙奈更早地将帖木儿回来的消息告诉了阿亚。这些日子,阿亚心里一直都在惦记着帖木儿,听说这个人回来了,又惊又喜,她匆匆忙忙带着托列去见帖木儿,在果园外,她遇见了沙奈,她问沙奈“帖木儿呢?”
沙奈告诉她,帖木儿和她父亲筛海一起先回了家,现在向城门方向去了,他们大概是要进城去见哈吉。
沙奈目光灼灼地看着阿亚,他的样子,似乎对阿亚急于找到帖木儿很好奇。
阿亚却不向沙奈解释她找帖木儿的原因,她俯身拍拍托列的头“托列,看你的了,去把帖木儿给我找出来。”
托列听得懂她的话,撒开四腿,向碣石城方向奔去。
阿亚拍马跟上了托列。沙奈有点失落地目送着她的背影,话全都留在了心里。本来,他有很多话想对阿亚说,阿亚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阿亚在城里并没有找到帖木儿,日落时分却在城外见到了刚给心爱的坐骑洗过澡的帖木儿。眼前的情景很像一幅图画,夕阳西下,马儿悠闲地吃着草,帖木儿背靠着一棵大树站着,手里拿着一个苹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亚悄无声息走到帖木儿身后,拍了他一下。
帖木儿明显吃了一惊,扭头看见阿亚,脸上露出嗔怪的表情“是你呀!你干吗鬼鬼祟祟的!”
“谁鬼鬼祟祟了?我一直都在找你,你去哪里了?”
“进城。”帖木儿回答得很勉强。
“奇怪了,我进城去怎么没找到你?”
“你找我做什么?”
“我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很当紧吗?”
“了,最最当紧的话。”
“哦?好吧,你说,我听着呢。”
阿亚却并不着急说了,她反而问帖木儿“在我说之前,你先告诉我,你站在这里想什么呢?”
“想什么恐怕与你无关吧?”
“怎么会无关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帖木儿苦笑了一下。
阿亚眨动着大眼睛,压低声音问“你进城是不是去见你那位讨厌的叔叔了?他对你怎么样?”
“小丫头,你听清楚了,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你如果不说,我可要走了。”
帖木儿说着,做出要走的架势,阿亚一把拉住了他。
“好啦,好啦,我说还不成嘛,真是的。”
帖木儿心不在焉地等待着。阿亚自恃父亲引见帖木儿有功,态度倨傲地向帖木儿表白了爱情,表白方式是,她问帖木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我求婚呢?”
帖木儿看也没看阿亚“求婚?我?向你?”
阿亚回答“对呀。”
帖木儿丝毫不惊奇,语气平淡地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阿亚真还没有想过,她眨着眼睛,想了好半天才回答“因为你是我想嫁的人呀。”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说服帖木儿,他懒洋洋地向后靠在树上,两条长腿支着地。“为什么我是你想嫁的人?”他继续问。
阿亚有点不耐烦了“我阿爸对你有恩,你应该娶我。”
“你阿爸对我有恩,又不是你对我有恩,我为什么要娶你?”
“我……”阿亚语塞。
帖木儿将手中的苹果抛到空中,接住,又抛到空中,又接住。然后,擦也没擦,在上面咬了一口。
阿亚嗤之以鼻“呸,你也不嫌脏?”
“不嫌。现在,你还想嫁我吗?”
“你真的不娶我?”
“不娶。”
“那你告诉我,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要娶个真正的蒙古公主,她必须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后裔。你也知道,我的先祖是成吉思汗的族弟,他们有着相同的缘,所以我的身上流着与成吉思汗一样的,我要做‘黄金家族’的驸马,这是我的梦想。”
“做了驸马又能怎么样?莫非你就能成了成吉思汗?”
“一个察合台人如果不想做成吉思汗,他就不配立于乱世之间。我会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的,不信你看着!”
“你能不能做成吉思汗我才懒得操心呢。但我警告你,你果真不娶我,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
“不会,你放心。”
阿亚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了伤害,眼泪一下涌到了眼眶,她眨眨眼,使劲将眼泪眨了回去。
帖木儿仍靠在树上,带着一副好笑的神情看着她。
终于,阿亚一跺脚“你要不娶我,我就嫁给沙奈。”
帖木儿叹了口气“沙奈是个好小伙子,是我最忠诚的帮手和伙伴。我和他的关系,就像成吉思汗和他手下大将博尔术的关系,可惜,我看得出来,沙奈第一次见到你,就被你迷住了。可怜的沙奈!”
阿亚发怒“不许你说沙奈可怜!”
帖木儿的脸上又露出让阿亚讨厌的笑容。他不再理会阿亚,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好像想着遥远的事情。
他这种简慢的态度越发激怒了阿亚,她突然抽出藏在身后的马鞭,向帖木儿脸上狠狠抽去。
帖木儿猝不及防,脸上顿时被抽出一道印。
“你疯了吗?”他怒道。
阿亚还要再抽,却被帖木儿攥住了手腕。阿亚像小马驹一样,又踢又打,奋力想从帖木儿的铁腕下挣扎出来,可她越挣扎,手腕被攥得越痛,她也踢不到帖木儿,最终,她只好丢了马鞭,认输了。
阿亚站着,狠狠瞪了帖木儿一眼,跑了。
帖木儿望着她的背影,不觉一笑。说真的,他很喜欢阿亚,阿亚性格直率,好像是他自己的亲妹妹,但他的喜爱中,不包含丝毫爱慕的成分。
隔天,帖木儿见到阿亚时,她正与沙奈在一起。两个人正开心地聊着某件事情,看到他,阿亚对他喊“帖木儿,沙奈答应娶我了。”
帖木儿看看阿亚。阿亚的幸福是从心坎上溢进眼睛里的,事实上,她已经忘记了帖木儿拒绝她的不快。
沙奈也是一脸幸福的表情,他笑眯眯地等着帖木儿的祝福。
帖木儿问“真的吗?”
沙奈回答“真的。我正要跟阿亚的父亲求亲呢。”
“太好了!”帖木儿拍了拍沙奈的肩头。
沙奈有点没信心地问“你说,阿亚的父亲会同意吗?”
“你这样的女婿,筛海应该求之不得。”
沙奈不安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了“真的?”
“相信我。”
沙奈信心顿增“阿亚,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父亲。”
两个人牵着手跑了。帖木儿在他们身后喊了一句“阿亚,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沙奈,听到了吗?”
“听到了。”阿亚头也不回地应允。
“不许拿鞭子抽他。”
这一句叮咛,却没有得到阿亚的回答。
看着两个人跑远,帖木儿笑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苦命的沙奈啊,以后,不知道你得挨阿亚多少鞭子了!”
肆
整个求婚过程异常顺利,顺利得沙奈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筛海爽快地答应了将女儿嫁给沙奈,甚至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对筛海而言,他虽然很早就看重了帖木儿的才干,但在女儿阿亚的终身大事上,他倒是更加倾向于让女儿与沙奈结为连理。
沙奈接人待物的踏实稳重与女儿急躁暴烈的性格正好互补,而沙奈英俊的外貌也颇能讨人喜欢,除此之外,对面相素有研究的筛海断定,沙奈是个用情专一的男人,这一点,远非野心勃勃的帖木儿可比。
沙奈万没想到他的求婚如此容易就获得筛海的首肯,惊喜之余,他甚至没听到筛海后面所说的款留他吃饭的话就匆匆跑出去,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帖木儿。帖木儿也为沙奈感到高兴,他满口答应,等到沙奈和阿亚成亲的日子确定下来,他要把所有的弟兄都聚集起来,为他的好朋友举办一个最热闹的婚宴。至于费用,他要沙奈不用操心。
对朋友,帖木儿从来一言九鼎。他迅速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大婚的日子,他甚至请来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哈兹罕。
哈兹罕送给新婚夫妇的礼物是一匹上等的中国丝绸,这对于哈兹罕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此前,除了大汗,任何大臣都从来没有请动过哈兹罕,他这个人很古怪,不喜欢参加宴会,哪怕是婚宴也不参加,他只喜欢让别人参加他举办的宴会,他要的是做主人的感觉,而不想做宾客。
筛海了解哈兹罕,哈兹罕能来,证明他的确格外看重帖木儿,这种看重,超出了筛海所能理解的范围。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哈兹罕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他的孙子忽辛和孙女云娜,云娜是忽辛的胞妹,兄妹感情一向很融洽。
云娜是一个腰肢纤细的女孩子,年龄与阿亚相差无几,气质却与阿亚有着天壤之别。人们即使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要看到她与生俱来的慵懒与柔弱,敏感与自信,就能判断出她是一位生在豪门、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她的脸形比阿亚小许多,下巴尖尖的,唇鼻算得上精致,眉眼也算得上清秀,这几样都很好,会使看到她的人对她心生怜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脸上缺少色,太过苍白,而帖木儿一向偏爱肤色健康的女子,比如像阿亚那种白里透红的脸色,就让他感觉很舒服。他还喜欢女人长着一头黑亮的头发,云娜的头发却有些发黄。
哈兹罕将孙女介绍给帖木儿认识时,云娜习惯性地红了脸。帖木儿有趣地看了看她,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忙着与他的同伴们饮酒去了。等他听从筛海的吩咐,回到哈兹罕身边时,他已显出几分醉意。
哈兹罕给他留下的位置就在云娜身边,他大剌剌地坐下来,刺鼻的酒气让云娜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
一群舞女正在跳着欢快的舞蹈,帖木儿借着酒意,用手拍了拍云娜的手背,没话找话“云娜小姐,以前,你也参加过别人的婚宴吗?”
云娜几乎是下意识地撤回手,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对于帖木儿问话,她没做回答。帖木儿真的有点喝多了,云娜的厌恶他竟一点没看出来,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吗,沙奈是我的好朋友,阿亚虽然认识他晚点,总共没多少日子,不过,她这个人脾气直,对我的心思很了解,也算是我的好朋友。他们两个成亲,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就是有点担心,阿亚这丫头犯起脾气来像个疯婆子,将来沙奈不知道吃不吃得消呢。唉,我说,云娜小姐,唔,真麻烦,干脆直接点,叫你云娜算了。我说云娜啊,你的脸这么白,戴这种翡翠耳环可是不太好看。我这里有一副红珊瑚耳环,样子很别致,是我以前从路过的商人那里来的。不如我送给你吧,你把这副耳环摘了。”
说着,开始动手替云娜摘耳环。云娜被他的无礼举动惊呆了,居然任由他将自己的耳环摘了下来,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副耳环给她戴上。
正如帖木儿所说,耳环很漂亮,红红的耳环衬着云娜羞红的脸,使她生平第一次显得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哈兹罕和忽辛一直都在注意着帖木儿和云娜两个人。对于帖木儿的酒后放肆,哈兹罕将它理解成豪爽,忽辛却将它理解成傲慢。帖木儿根本不关心云娜的祖父和胞兄会怎么想,烈酒使他兴奋,他很想找个人,最好是个女人,听他说话。既然他坐在了云娜的身边,云娜就成了他的谈话对象。虽然跟前还有哈兹罕和忽辛,他却不愿理他们,哈兹罕还好,忽辛这个人冷冰冰的,他可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云娜也的确是个蛮不错的倾听者,像云娜这种既文静又有修养的女孩子,是永远不会跟他话的。可是阿亚就不同了,风风火火的阿亚,一件事无论她知道不知道,她都可以胡说八道,喋喋不休,别人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帖木儿欣赏着云娜戴上新耳环的样子,脸颊红红的云娜比面容苍白的云娜更显出一种柔弱的美丽,在短短的一瞬间,帖木儿竟然有一种为她心动的感觉,说话的语调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可惜没有镜子……不过,你就拿我的眼睛当镜子吧,相信我,这副珊瑚耳环真的很适合你。”
云娜低下了头,躲避着帖木儿的目光,什么也没说。不过,她心里不再像刚才那么讨厌帖木儿了,非但不讨厌,她甚至还觉得帖木儿这个人很有些男人的魅力。是啊,毕竟是女孩子,天底下哪个女孩子没有几分虚荣心呢?
从珊瑚耳环,帖木儿联想到他还有一副很珍贵的红宝石项链,他答应明天就把项链送给云娜。从红宝石项链,帖木儿又联想到不久前他带着一帮人打家劫舍的快意,他给云娜讲起他在劫持商旅和府货物的过程中遇到的种种危险,然后吹嘘他如何神机妙算以及如何化险为夷。
对于他的“英雄业绩”,他此刻讲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眉飞色舞、得意非凡,更过分的是,讲到激动处,他站起身来比比画画,唾沫星子乱溅,以至于云娜不得不小心地躲避着他粗壮的手臂和可怕的口水弹。
在帖木儿喋喋不休的过程中,云娜一直默默不语,只用优雅的微笑纵容他讲下去。她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她竟然听得津津有味,帖木儿的粗野恰好契合了她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躁动,她似乎变成了骑在马上恣意劫掠的女匪,对于她无法亲身体验的一切,她都在帖木儿的讲述中完成了想象。
当帖木儿的吹嘘愈来愈登峰造极时,忽辛实在忍不住了,他打断了帖木儿的话,冷笑着问道“如果你这么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怎么前不久还被筛海围住了,差点全覆没?”
胞兄对帖木儿公然的蔑视吓了云娜一跳,她的脸由红变白,转瞬间又涨满红潮。帖木儿的感觉却与云娜不同,忽辛虽然一点不留情面地揭了他的短,他却根本不在乎,甚至,他连吃惊的表示都没有便迅速做出了反击“那是我。如果换了你,不知道过多少回了。”
忽辛“腾”的从座位站起来,他的嘴远没有帖木儿利索,加上气急败坏,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这个人……真是的!吹起牛来漫无边际,你的脸皮真够厚的。”
帖木儿做了个让忽辛坐下的手势,哈哈大笑“谢谢你的夸奖。脸皮厚,那可是我最得意的长处。”
忽辛没想到帖木儿竟然这么厚颜无耻,羞恼之下,反而无话可说。
哈兹罕扯扯孙子的衣袖,要他安静地参加婚礼,忽辛不听,抛下祖父和妹妹,拂袖而去。
还算凑巧,忽辛前脚离开,刚好全部仪式也进行完毕,一对新人被拥入洁白的新帐,婚宴即告结束。
宾客们陆续向主人告辞,帖木儿也带着同伴们回到城内哈吉叔叔那里。筛海在自己的营地为哈兹罕、忽辛、云娜准备了簇新的帐幕,供三人临时休息之用。
次日清晨,因为惦记着哈兹罕要动身返回撒马尔罕,帖木儿也不要人陪他,独自一人早早来到筛海的营地为哈兹罕送行。不过,帖木儿进入营地后先去见了云娜,据他解释,他要亲自将答应云娜的红宝石项链送给她。昨天的宴会上,云娜领教过帖木儿强硬的性格,对于他的礼物,她接受不是,谢绝也不是。帖木儿却不容她有所表示,丢下项链,叮咛她戴上再离开就去见哈兹罕了。
没想到,忽辛也在哈兹罕的房间,他正细心地帮祖父佩上腰刀。见了帖木儿,爷孙俩谁也没理他。帖木儿忍气吞声地陪哈兹罕和忽辛来到院中,筛海果然心细,早将车马卫队准备停当。忽辛骑马,哈兹罕和云娜乘车。哈兹罕坐上车不一会儿又探出头来,阴着脸嘱咐帖木儿一个礼拜后的早晨前往撒马尔罕他的府邸见他。
帖木儿没有理由拒绝,犹豫着答应下来。
伍
虽然不知道哈兹罕葫芦里卖的什么,日期迫近时,帖木儿仍旧如约从碣石城动身前往撒马尔罕。忠诚的沙奈放下新婚妻子,自告奋勇地陪在他的身边。
哈兹罕帅府的规模与奢华程度仅次于汗宫,而戒备森严的程度比汗宫有过之而无不及。了解哈兹罕的人悄悄对帖木儿说,哈兹罕这个人表面上看似豪爽大度,实则对人对事疑心极重,平素吃住行走都极端谨慎小心,而他之所以如此,与他树敌太多,总担心遭人暗害有关。
沙奈被挡在府门外,哈兹罕只让帖木儿一个人进去见他。帖木儿要沙奈上街转转,随便吃些东西,沙奈却说,他就在门外等着帖木儿,如果不能确定帖木儿的消息,他哪儿也不去。
虽然身为哈兹罕的侍卫长,而且并非第一次进入帅府,可如果没有哈兹罕的贴身仆人引路,帖木儿仍然不可能知道哈兹罕究竟会在哪个房间里等着见他。前些日子的冲突令人不快,帖木儿很不趣怪网希望见到忽辛,岂料冤家路窄,没办法,见过哈兹罕,他还得笑眯眯地跟忽辛打了个招呼。
忽辛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不过与前几次相比,他的表情倒像舒展了一些。
哈兹罕请帖木儿坐下,问道“刚到吗?”
帖木儿回答说是。侍女奉上奶茶,帖木儿往里面加了一勺黄油,喝了几口,放下碗,吃起他面前摆放的油炸馓子。他吃得津津有味,说实在的,这几天他都忙着赶路,这会儿真还有些饿了。
哈兹罕的态度与那天相比和蔼了许多,他看着帖木儿毫不客气地连吃带喝,直到侍女在帖木儿的碗里重新填满奶茶,他才接着方才的话问道“你的那些手下都回到他们自己的队了吧?”
帖木儿嘴里有东西,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哈兹罕稍一沉思,后面再说的话就有些字斟句酌的味道“帖木儿,忽辛过几天,唔,最多半个月,必须要返回他的封地了。”
“哦,是吗?”
“在他走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跟你确定一下。”
“什么?您说。”
帖木儿心想不会是让我去给忽辛当侍卫吧?如果是那样,在忽辛整我之前,我保证先把他宰了。
“帖木儿,你送给云娜的首饰很漂亮,她很喜欢,这些天一直戴着呢。”
这句话完全出乎帖木儿的意料,哈兹罕的话锋转得太快,帖木儿原本敏锐的头脑此刻也有些跟不上趟了,他想了想,敷衍着“是吗?如果云娜喜欢,我以后可以选些更漂亮的首饰送给她。”
哈兹罕盯着帖木儿的眼睛,神态和语调都变得恳切起来“既然如此,你愿意一辈子送给她漂亮的首饰戴吗?”
“啊?”
“我是说,你的首饰很合云娜的心意……唔,了,你这个人也很合云娜的心意,你明白吗?”
话已至此,帖木儿再愚钝也不可能不明白哈兹罕的意思,他感到吃惊,拒绝的话几乎立刻涌到嘴边,随即又被一双理智的手及时摁了回去。
哈兹罕强加给他的婚姻是与他的心愿相违背的,他理想中的夫人,应该是一位真正的、有着成吉思汗纯正统的公主。虽然哈兹罕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代,可是他的身份毕竟是大臣而非大汗,这样一来,云娜就算不得公主了。
这是一个缺憾。
另一个缺憾是,云娜从来不曾真正打动过他的心。
,他面临的实际问题却是,他归降朝廷时日不久,羽翼未丰,尚没有胆量拒绝强权的哈兹罕。
哈兹罕神态悠闲地望着帖木儿。
哈兹罕知道帖木儿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他有这个自信。他始终认为,成为他哈兹罕的孙女婿,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否则,那天的婚礼上帖木儿也不会那般费尽心机地接近云娜了。
哈兹罕很爱他这个唯一的孙女,他活了大半辈子,最爱的人就是忽辛和云娜兄妹。忽辛毕竟是个男子汉,又在阿富汗地区拥有自己的小小王国,他不用太为他操心。
云娜却不同。
云娜是个柔弱娴静的女孩子,她这一生幸福与否全看她是否能嫁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婿。
,几乎是从云娜还是小女孩的时候起,做祖父的就开始为孙女的婚事操心了。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一个年轻人真正打动过哈兹罕的那颗充满挑剔的心,直到不久前帖木儿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自诩阅人无数的眼睛才终于为之一亮。
作为桀骜不驯的土匪头子,哈兹罕与帖木儿交手多年,深知此人非凡的胆魄与谋略。见面之后才发现所谓的“土匪头子”竟然如此年轻,年轻得出乎他的意料,而在“土匪头子”年轻的背后,举止投足又充满男人成熟的魅力。哈兹罕几乎立刻就相中了这个年轻人,若非如此,那天他也不会痛快地答应帖木儿的请求,带孙子、孙女去参加筛海女儿的婚礼。
无论如何,他得让孙女亲眼看看这个人,他有种预感,云娜会认可他的选择。其后事情的发展因为忽辛的介入而变得有些微妙,帖木儿对忽辛不敬的态度使哈兹罕有点生气,不过,生气是短暂的,等他冷静下来,他将云娜许配给帖木儿的念头反倒更加强烈了。
回到撒马尔罕后,哈兹罕将他的意思委婉地透露给孙子和孙女,忽辛当即表示反对。忽辛不喜欢帖木儿,他认为帖木儿为人傲慢又没教养,如果他娶了云娜一定不会给云娜带来幸福。哈兹罕却觉得帖木儿的言行无礼恰恰反映出他本性率真,像云娜这种单纯的女孩子,还是生活中没有多少心计的男人更适合她。
就这样,云娜至近的两个亲人,为了她的婚事,一个赞同,一个反对,争了个不亦乐乎。争到,依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个人只好闭上嘴,任凭云娜自己做出选择。
爷孙约定,无论云娜做出何种选择,他们都不可以表示反对,不仅不可以表示反对,他们还必须心悦诚服地接受结果。
决定权莫名其妙地落在了云娜身上,拥有决定权的云娜却只顾低着头,一言不发,无论哈兹罕和忽辛如何追问,她就是什么也不说。
忽辛无计可施,想了个更简单的办法,让妹妹点下头或者摇摇头,如此一来,他们也好明白她的态度。云娜仍是方才的样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忽辛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把妹妹臭骂一顿。
还是哈兹罕更心细一些,他看到云娜的手一直摆弄着胸前的项坠。
红宝石的项链,像号角一样的红宝石项坠,还有红珊瑚的耳环,这些,可都是帖木儿送给云娜的礼物。
哈兹罕顿时明白了孙女的心意。
他拉拉忽辛的手,指指云娜佩戴的首饰,忽辛反应过来,在无奈和扫兴之中,接受了这门祖父和妹妹都看好的婚事……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忽辛代祖父问帖木儿,语气还算平和。他本身并不趣怪网希望将妹妹嫁给这个心性粗野的年轻人,但此时此刻,他更不趣怪网希望也不能允许这个年轻人拒绝这门亲事。这是为他唯一的胞妹考虑,他知道,被帖木儿拒绝对云娜来说,必定意味着灾难性的打击。
与其如此,还不如面对现实,接受帖木儿成为他们家族中的一员。,倘或帖木儿不识时务,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说出来吧。”忽辛稍稍提高了声调,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帖木儿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着忽辛和哈兹罕,表情很自然地搪塞着“唔,我太惊讶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怎么会!不过,我想问问,你们爷孙俩,不会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帖木儿如此没有礼貌的问话反倒很合忽辛心意,他难得地笑了笑“奇怪,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觉得,你一直不喜欢我……”
“现在要嫁给你的人不是我。”
“是你,哦,我是说,如果你是女人,我也不敢娶。问题在于,云娜她愿意吗?打心底里愿意吗?有你这个做哥哥的坚决反对,她还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你打哪儿知道我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好,我也不必否认,我的确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你这个人,现在也没什么改变。我就是想不明白,云娜身边那么多的好小伙子,你究竟哪一点比他们强,偏偏云娜会对你动心!还有我祖父,他一心疼爱他的孙女,竟选择你做他孙女婿。”
帖木儿微笑了,他懒得继续跟忽辛争论“听你这么说我倒可以放心了,我只怕配不上云娜。”
“配得上配不上,先马马虎虎吧。但你保证一定要善待云娜,如果你做不到,我想你明白后果。”
“云娜成了我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我没有理由不善待她。”
“好吧,既然你的意思如此,我们不妨把婚期确定一下。” 哈兹罕很平静地接过了忽辛的话头。
“您是长辈,您做主好了。”
“不用问问你叔叔吗?”
“不用,我叔叔也会照您的意思为办迎娶之事的。”
哈兹罕略一沉吟“那就下个月吧,我看过了,下个月有个好日子。”
“一切依您。”
“那好。对了,帖木儿……”
“什么?”
“中午一块儿吃顿饭。你去看看云娜吧,你们两个人有几天没见了,想必有许多话要说。”
“好。”帖木儿答应着,站起身。
如果沙奈此时在场,他一定会对帖木儿对哈兹罕爷孙的态度感到惊讶。沙奈与帖木儿是儿时的玩伴,也是成年后最好的朋友,可以这么说,长到二十岁,帖木儿对任何人还从来没有像他对哈兹罕这样恭顺过。
帖木儿的倔强曾让他的父母伤透了脑筋。少年时代,他时常对抗父母的管教,弄得母亲为他的野性难驯忧心忡忡,父亲则经常随手拿起棍子或者鞭子抽打他。可是,一旦鞭伤、棍伤痊愈,他仍然我行我素。父子多年较量,不可思议地以做父亲的向儿子认输告终。
有一天,父亲拿起鞭子又放下了,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想怎么样,随你吧。然后,父亲悄悄地对母亲说,你生的这个孩子,骨头硬着呢。你相信我吧,他如果将来不是个十足的混蛋,就一定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父母先后去世,偌大的家业被叔叔哈吉一点点骗占,帖木儿被迫去做了强盗。自此,他的为人行事越发无法无天。但这并不意味着帖木儿就此变得妄自尊大,而这恰恰也是包括沙奈在内的所有人最不了解帖木儿的地方。
事实上,无论对任何事,任何人,帖木儿始终都保持着既务实又清醒的头脑,这使他随时知道什么事是他该做的,什么事是他不该做的,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低下高傲的头颅。
,不论他内心多么不情愿,他也绝不会听凭自己的本意拒绝哈兹罕。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想要见到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目前的状况是,与云娜待在一起,至少强过面对哈兹罕和忽辛。
帖木儿以手抚胸,施礼退下。
陆
帖木儿与云娜的婚期很快确定下来。
按照哈兹罕与哈吉商议的结果,帖木儿将从撒马尔罕迎娶云娜回到碣石城,然后在碣石城中举行盛大的婚宴。
所有的事情都由哈吉分派手下人代劳了,即将成为新郎的帖木儿反倒很清闲,每日必到城外打猎,对叔叔则美其名曰要为参加婚宴的人准备一些野味。哈吉懒得管他,何况这个侄儿他也管不了。侄儿被哈兹罕相中,很快就要成为哈兹罕的孙女婿,他就更不能对侄儿说长论短了。
能与哈兹罕结为亲家,哈吉求之不得。哈兹罕的权高位重既让哈吉看好也让哈吉妒忌,但至少目前,哈吉需要哈兹罕这个保护伞,也就是说需要让哈兹罕的光环罩在他的头上,庇佑他进退自如。
沙奈等人被哈吉分别派到撒马尔罕、帖必力思、奥什等大城采买一些婚礼上急需的物品,包括餐具、家具、绸缎、珠宝、香料等等,沙奈知道这么多东西不可能一下买齐,他舍不得阿亚,索性带上阿亚一起去了。果然,等他们重新回到碣石城时,离帖木儿迎亲只剩三天不到的时间了。
阿亚存着心,一定要在婚礼前见上帖木儿一面。她有话要对帖木儿说,如果这些话她不说出来,她一定会憋得发疯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婚礼的前一天,阿亚终于有机会单独见到了帖木儿。
还是阿亚家的果园外那棵千年老树下。一个多月前,阿亚就是在这棵老槐树下向帖木儿提出成亲的要求,却被帖木儿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因为这个缘故,阿亚作为女孩子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一直心绪难平。现在,帖木儿就要成亲了,她必须在帖木儿成亲前将这种伤害原原本本地还给帖木儿。
同一个地点,同样是黄昏,不同的是,阿亚见到帖木儿时,他没有在洗马,而是躺在大树下注视着没入云海的夕阳,他的神情里第一次带着几分迷茫。阿亚没想到,在帖木儿玩世不恭的背后也会隐藏着某些不为她所知的脆弱,这个发现让她的心里舒坦了一些,也让她伤害帖木儿的愿望变得微弱了一些。
她走到帖木儿旁边,“嗨”了一声。
帖木儿似乎有点吃惊,抬眼望着她。
“你来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
他们几乎问对方。
帖木儿将两只手重新垫在脑后,懒懒地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沙奈呢?”
“大家都在为你的事情忙碌,只有你可以躲在这里看夕阳。真不公平!又不是我们成亲,为什么我们比你还操心。”
“是啊,我也不明白你们都在忙些什么!”
“说你没良心你还真没良心,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居然还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臭屁样儿,你真是太可恶了。”
“你才知道啊。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亚在帖木儿身边坐下来“我来嘛,是想问问你,这一回,你娶到自己理想中的——真正的——蒙古公主了吗?”
她的语气里满是讥讽的意味,帖木儿认真地看看她,笑了“我明白了,你来,是想为你自己讨个公道。”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你虽然嫁给了沙奈,却很不甘心,因为你直到现在还对那天我拒绝你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胡说!”
“瞧,急什么!省省吧,阿亚,跟我打嘴仗,你可是从来没占过便宜。”
阿亚“哼”了一声,将身子一挺,脸对脸盯着帖木儿,恶狠狠地说道“就算我说不过你又如何!反正,你的便宜也没占到哪里。至少,你娶的可不是什么真正的蒙古公主,云娜充其量只能算一位贵族小姐,她……”
帖木儿猛地将胳膊从脑后抽了出来。
阿亚以为他要动手打她,一惊之下,身体接连向后退了两步,后面的话也被吓得咽了回去。
帖木儿却用手在脸上抹了几把,苦笑着责备道“阿亚,你说话能不能离我的脸远点!瞧你的唾沫,溅了我一脸,怪臭的。”
阿亚愣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一笑,帖木儿也笑了。他们一阵接一阵乐不可支的笑声惊飞树上的一对野鸽子,野鸽子振翅飞到另一棵树上,“咕咕”叫着,似乎在应和着他们的笑声。
是啊,说到底,这一切着实太可笑了帖木儿拒绝了阿亚的求婚,阿亚嫁给了对她百依百顺的沙奈;帖木儿趣怪网希望娶一位继承了成吉思汗脉的公主,却也只能退而求地与云娜成婚。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原来都不会那么轻易就遂人心愿,而不能遂愿的人最终也只能选择随遇而安。
夕阳从云层直接跌落山后,夜幕一点点沉落。阿亚笑够了,站起身,伸手将帖木儿拉了起来。
帖木儿看着她的脸,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语调问道“现在,我们两个之间,扯平了吗?”
阿亚回道“扯平了。”
“既然扯平了,我们回去吧。”
“嗯。”
帖木儿与阿亚并肩走了几步,想起一件事来“唉,对了,阿亚,沙奈知道你来找我吗?”
“知道。”
“他怎么说?”
“他说如果你让我逼得恼羞成怒,揍我一顿,他可管不了。”
“早知道沙奈这么大度,我的确应该趁机揍你一顿。”
“幸亏你没有。否则,明天迎亲的新郎脸上一定多了几道鞭痕。”
“想不到你又是有备而来啊?好个恶的疯婆子!我说,你怎么不拿鞭子抽沙奈的脸?”
“他的脸长得比你好看多了,是妻子的门面,再说,他脸上的皮肤嫩得像小孩子一样,我可舍不得抽他。”
“舍不得抽他,倒舍得抽我!”
“废话,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舍不得的!再说,我舍不得抽沙奈的脸,不代表我舍不得抽他的其他地方。”
“招了吧?我早就跟沙奈说过,娶你这种疯婆子,他有的是罪受呢。我让他想好了再做决定,可惜他被你迷住了,不肯听啊。”
“真的吗?”
帖木儿点点头。
“沙奈愿意,关你屁事。”
“也是。”帖木儿退让了一步。
帖木儿的这种退让哄得阿亚开心起来,她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骂他的动作,然后,离开他,回家去找她的沙奈了。
帖木儿目送着阿亚走进帐子,在心里默默地说道“阿亚,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娶一位真正的蒙古公主,我向真主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