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历史之最(民国驴友游贵州之五:安顺印象
跟随民国驴友的眼睛发现过去的时光,这是历史书里不曾有的平民视角。
从贵阳到安顺
自黔桂公路通车后,接着是川黔、湘黔、滇黔等公路的积极修筑,万山丛中的贵阳,交通上已经是便利得多了。不过贵阳的汽车管理上是没有一点的头绪,开车向来没有确定的时间,车价又太贵族化,每百里路大洋三元,这恐是他处少有的高价吧!
贵阳的汽车站是在西门外,这是几条公路公共的车站。在六月二十九日早晨,天微明时我们即携着行李往车站去,因为这个没有确定开车时间的汽车,只有你早一点去等候它。从六时一直候至九时,才有一辆汽车由车厂里开出来。车站上一个站员宣布出“这个车是开安顺”的消息后,不等车停站,搭客们都拚命往车上爬,车停站后,人已经是挤满了。我们因勇气太差,是没有挤上去,好在被遗弃的搭客还很多,车站上宣布将要再继续开一辆车。至十一时,二次的车算挤上去了,是一个破而又小的车,车厢里是横列着五六条小木凳,一个小木凳上,是挤坐五六个人,挤的是水泄不通,连伸脚的地方都没有。
在这样的车上又候了差不多一小时,一位司机才吃罢饭,过罢瘾,前来开车。车小,机坏,坐客又多,没得走半里路就生了毛,司机修车又是误了一点多钟。车上的人又挤又闷,都是急得跺脚。一个客人用了又生气又滑稽的口吻说道“这样的汽车不是汽车,是气人的气车,以后就是倒贴钱哪个王八孙还能再坐它!”
下午一时余,车才正式向西开行,同车有胡朗君,系皖庐江人,行医于安顺,彼此谈起话来,知道都是大江以北的人,于是即互认为同乡。胡君人颇热诚,而甚诙谐,车中相谈,颇不寂寞。约一时抵清镇,搭客下车四五人,车内为之一松。过此前行,沿途所见苗妇甚多,其服装亦各不同,有穿青衣青裙头覆青色尖帽者,有穿花衣花裙头上挽偏髻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车抵平坝时,适逢赶场,场中苗民颇多,汽车至,争来围观,我乃急开照相机,暗为摄影,后被苗民发觉,都大惊而逃。他们大约知道这是照他们的像,自己的像被别人照去,一定是大大的不吉利,“洋鬼子照像是取魂”,几十年前内地老百姓的心理,苗民大约也是如此。
下午四时余,抵安顺,车站在东门外,下车进城,承胡朗君介绍,住三民旅社。甫入店,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如迟至半时,则必被淋成水鸡矣。
安顺概况
三民旅社老板姓李,为皖宣城人,系一鸦片烟鬼,自命为“小诸葛大相士”,挂招于旅社门首,谈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中年妇女为之帮忙,大约系其姘头。旅社中除我们二人外,别无其他客人,不过他们相命营业似尚不坏,一夜之间,相命者有三四人。晚间同这位李大相士兼老板谈起话来,问他将来是否预备仍返下江,他答以“有吃,有吹,有老婆,回下江干什么?”后来慕霞半开玩笑的问他道“这里混个老婆容易么?”他答道“只要有钱,老婆有的是,在安顺五十元大洋管叫你娶得个洋学生。”他的话大约免不了有点演义,但在这大多数人已经贫困化了的安顺,贱价拍卖自己女儿的,一定是大有人在。
三十日,昨晚大雨通宵,天气颇凉,夜间仅盖一棉被,颇觉寒冷,起床后着单衣两件,被冻得索索打颤,无已同慕霞至街上各购毛衣一件。我们原携有毛衣,在柳州时因觉时已入夏,乃投邮寄回家中,不意在此又成必需品。在他处正苦于酷热的炎夏,我们在这里却需要毛衣,贵州高原上,倒是一避暑的好地方呢!安顺原为府治,现为第二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所在地。下午往访唐茂宏专员,承唐专员介绍,得识修志局长黄元操先生。黄局长为安顺闻人,曾宦游北方多年,见面颇示亲热,坚邀至该局住宿,我们固辞不获,乃由三民旅社移住于修志局。该局地址在县立图书馆楼上,高超清雅。图书馆内有书籍千余种,报纸杂志各十余份,在贵州全省中,此为独一无二之大图书馆。
在修志局共住五日,每餐黄局长特令厨师备面条馒头等食物,这是我们年余未得一尝的家乡饭,今则每餐均得大吃一饱,诚乃快事。
黄局长年已六十余,却矍铄异常,尤健谈,同我们谈话,每晚均达十一时以后方就寝,关于安顺社会民生情形,承告颇详。公余饭后,并不时陪伴我们至街上及近郊作游。安顺城内居民约五万,约占全县人口四分之一。街道尚平坦,商业在表面上看来,似颇冷落,但据黄局长谈,安顺商业殷实上,实过于贵阳。商店资本在十万以上者有二十余家,多系鸦片商。由安顺每年运出外销之鸦片,约在万担以上(每担千两),已占贵州全省出口鸦片三分之一。如果说贵州全省经济是建筑在鸦片上,那么安顺实在是一个主要的金库。
安顺手工织布业颇发达,城内有木织机之家约千余,乡间农人多以鸦片易洋纱自织为布,商人多运鸦片至粤桂出售,而归购洋纱,鸦片与洋纱,为安顺商业上之主要贸易品。
历次贵州省政府,都以安顺富庶,便尽量地来搜刮。在安顺一县,每年各种捐税合计在二百五十万元以上。其中鸦片税约一百六十余万元,禁烟罚金约十五万元,烟灯捐约十万元,其他丁粮及各种杂捐约五六十万元。鸦片税系出口之鸦片每担抽税一百六十元。禁烟罚金本为种植鸦片之地,每亩须于征粮税外再纳税若干元,所谓“寓禁于征”。
但贵州禁烟罚金是一种摊派性质,不种鸦片之农民及商号,亦须出这笔捐税。烟灯捐亦名吸烟罚金,凡吸烟者每盏烟灯月须纳税大洋五毛,吸鸦片的人固须按月缴纳,但不吸鸦片的人,亦须经常地纳烟灯捐。安顺城内有一家商号,老板店员不及十人,但每月须负担六十盏之烟灯捐。欲派以款,何患无名,实际上又何必巧立这些名目,就是无名捐只要派到小百姓的头上,谁又敢少出半分钱呢!
安顺是贵州出人才最多的地方,教育为黔西各县冠。有省立中学一所,县立女子中学一所,小学百余所。但也不管中学、小学、省立、县立,都是七八个月没有领到经费。两个中学的校长,都是穿长袍的老先生,经费因为许久领不到,连教职员的伙食也没法维持,设备上更谈不到。教职员学生们都是布衣布鞋,均甚朴实。据女子中学校长谈,女学生中一个人能有两件蓝布大褂穿的就很少,多是仅有一件衣服,穿脏了夜里脱下来洗一洗,次日再穿上。本来在这交通不便的山国中,布价太昂贵,普通人家为女儿买一件衣料,是不大容易,但这样俭朴成风,却是养成学生一种很好的习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