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征战之最(毫发无损居然打了胜仗?一篇
万夫不当
1
闻听秦质子跑出城去了,李谈一个嘴巴扇了过去,那报信的小喽啰被打得一头撞在地上,爬起来捂着脸,结结巴巴道“小、小的不敢胡说。那秦贼这会儿正在西门,冲城上骂呢!”
李谈“咣当”一声扔下酒樽,拔腿往外走,边走便骂骂咧咧道“走!老子去看看!跑哪儿老子也要把他逮回来,将他碎尸万段!”
看着这一切,赵胜坐在案几前没动,只两眼注视着李谈,看着他大踏步迈出堂下,跟着就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后街衢复又响起呐喊声、鼓噪声。
好一会儿,脚步声听不见了,呐喊声、鼓噪声也平息了,只留下堂内堂外一片狼藉。堂上堂下,院落的回廊甬道,花坛草坪,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
赵胜的家臣看着这一切,忍不住皱着眉头,扭头暗自啐了一口。赵胜却视而不见,端坐在那里,慢慢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樽,看看只有半樽,便放下酒樽道“满上。”
“仆遵命。”家臣上前斟酒。
赵胜慢悠悠地问道“秦质子跑了?”
“回主公,李谈他们这般翻找也没找到,怕是真逃出城去了。要不要今晚派人去劫营?可叫扈辄将兵,争取把秦质子抓回来。至少也劫杀于乱之中?”
赵胜慢慢举起酒樽,将樽口衔在口中,滋溜溜滋溜溜将樽中酒慢慢喝尽,放下酒樽眼睛看着堂外道“叫赵禹发兵两千,助李谈‘大败秦贼’。”
“仆遵命。”
“传本相话,明日启程,去郢陈说楚王。”
“啊?呃,仆遵命。”家臣伏地一拜,爬起来往外走。想想他又转回来,躬身一揖道“主公,那暴民怎么办?这帮贱民现在是越闹越大,大有星火燎原之势,吾王可是……主公一走……”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且待之。”赵胜脸上似笑非笑。
家臣不知所以,只好嘿嘿一笑道“主公深谋远虑,非奴才愚智可知。奴才遵命。”
2
李谈带着暴民出了相国府,趁着酒兴,顶着壮士的亢奋,呐喊着往西门冲去。刚到西门下,就听身后一阵马蹄声,一片呐喊。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队羽林的旌旗迎风招展。众人都欢呼起来
“吾王御驾亲征啦!李公威武!吾王御驾亲征,助李公杀敌立功啦!杀秦质子,斩秦将王龁,进爵封侯啦!”
李谈骑在马上一时亢奋,勒马盘桓一番,挥舞着手中的佩剑大喊“开门!快打开城门,看老子单骑直入,百万中取上将首级!杀!”
“开门!杀呀!百万中取上将首级啦!”
暴民一拥而上,扒拉开卒,下掉门闩,搬开顶门杠,众人一齐吆喝一声“开——城——啦——!”
轰轰隆隆城门打开了,李谈骑在马上把手中佩剑往城外一指“杀!斩秦质子者赏黄金百镒,进爵封侯啦!”
众人一起呐喊“杀!斩秦质子者赏黄金百镒,进爵封侯啦!”
在众人的呐喊声中,李谈把手中的剑柄往马屁股上狠狠一捣,那马疼得一下子扬起前蹄,嘶鸣一声,一纵便冲出城门,冲过护城河桥,直往秦攻城的阵列中冲了过去。身后一干党、暴民见状,也都呐喊着打马跺脚推挤,跟着拥过城门洞,跟着冲过护城河桥,朝秦阵列冲了过去。城上守见状,都呐喊着朝秦放箭。
正在攻城的秦被这突如其来的进攻惊吓着了,赶紧鸣号后退。两侧秦都哗哗啦啦朝两边退散。李谈看了,把手中佩剑使劲挥舞,高声大喊
“杀呀!别叫秦质子跑了!斩王龁首级,相国大人有重赏啊!”
身后的众人闻听,个个儿奋勇向前,也都把手中的兵器、菜刀、锄头、木棍一通挥舞,跟着呐喊“杀呀!别叫秦质子跑了!斩首王龁,相国大人有重赏啊!”
就在这时,只听“铿锵锵”一阵弓弦响,眨眼间一排箭矢呼啸而来,立时射倒一片。冲在最前面的李谈,只觉得当胸被人猛推了一把,身子往后一仰,“扑通”一声仰面摔下马来,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奇怪的是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后脑勺和屁股的摔疼,却只觉得前胸撕裂般的剧痛难忍。伸手一摸,竟是一把枝枝杈杈,定睛一看,是七八支箭歪歪斜斜插在自己的胸膛上,抬手一看,竟是一手黏糊糊的红浆。这红浆他熟悉,那是活人的鲜,这两日他不知杀出来多少,满头满脸,满手满身,不知沐浴过多少次了。
今日这是谁的?不是我李公的。我李谈刀剑不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他挣扎想要爬起来,挺了几下...
胡说!我李公有万夫不当之勇,不会,不能!我还没晋爵封侯,还没妻妾成群,杀人我也还没杀够呢,我不能,我李谈不想!相国大人救我!
“铿锵锵”,秦的箭矢一排排跟着射来,铺天盖地如疾风密雨。蜂拥而出的暴民都被射倒了,在地上挣扎哀嚎。跟在后面挤出城门洞的暴民,刚一露头,见此惨状,都想往后缩,无奈后面的人看不见城外的景象,还在拼命往前推挤,再往后还有羽林马蹄踩踏,马胸推撞。更有马上骑士挥舞长戈佩剑驱赶,推挤向前。
被推挤出城的暴民不敢过护城河桥,都顺着城墙根朝两面逃窜,不想他们却踩上了守城赵抛下的铁蒺藜,一时都被刺穿了脚底,哀号着倒在地上,跟着身上又被刺痛,忍不住翻滚躲避,却更是被扎得满身伤洞,流如注。一时间他们互相缠抱、踩踏,有人一张脸上竟被扎了四五个铁蒺藜,翻滚一下,满脸污,犹如扒上了几个蜘蛛,比起那护城河桥外面被箭矢射射伤的人,更加惨不忍睹。
“轰隆隆隆……”邯郸西门的城门关上了。没没伤的暴民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掉头不顾一切地往城门奔去。一条腿受伤的,一瘸一拐;倒在地上起不来的,用双手奋力往回爬;到了城门下的,用力拍门,推门,呼救,乞求,是哭诉,叫骂。很快,人挤人,人推人,人叠人,都拥挤在城门下。
“铿锵锵”,箭矢飞来,被射中的人瘫软了,动弹不得了。一层层,一摞摞,都堆积在邯郸西门前。有那没有中箭的,却是被生生地挤闷在门前人堆下。
这史无前例的冲锋很快就结束了,阵前的秦将王龁莫名其妙,城上的赵目瞪口呆。邯郸西门突然间变得一般寂静,只有一匹中箭没的马,倒在地上奋力扬起脖子,顶着正中面门的一支利箭,哀鸣一声。
3
就在赵胜率领着一个庞大的使团出邯郸南门奔楚国时,秦王稷却在为钱粮恼火。
王龁催促粮草的急报一个接着一个,可是当秦王稷把负责粮草的治粟都尉叫来斥问时,其总是说粮草一直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秦王稷下旨,让河东郡守王稽就地为攻城部队解决粮草,以减轻国内的压力。王稽回信向张禄诉苦说,秦虽然占领了上党、太原及河东郡,由于主力都集中在邯郸苦战,且又战而不胜,河内百姓便见风使舵,软磨硬抗,甚至起而反叛,举家逃亡。太原、上党虽然沃野千里,夏粮却几乎颗粒无收。仅河东一郡,早已被搜刮一空,再也无力支援王龁。
秦王稷恼怒。这日上朝,当着一干大臣,他一指张禄喝问道“为何粮草不够?为何上党、太原颗粒无收?运往前线的粮草都哪儿去了?王龁,治粟都尉,还有河东郡守王稽,谁在说谎欺君,啊?”
张禄躬身低头,双手抱拳,却是不说话。
河内秦粮草不济,士卒半饥半饱,是实情;咸阳关中的粮草,源源不断运往邯郸,是实情;河内三郡夏粮几乎颗粒无收,也是实情。真正的实情是,自秦王稷即位到五十年十月,几乎年年在打仗,而且是仗越打越大。这些仗大多打得毫无目的,付出巨大,所获甚微,已经将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打空了,耗尽了。尤其是三年长平大战,两年苦战邯郸,前线伤亡巨大,后方国库空虚,加之青壮劳力不是从作战,就是运粮转输,于是,国家劳力匮乏,土地撂荒,百姓苦不堪言。关中沃野千里,良田万顷,那是秦国重要的粮仓钱袋,现在却只能靠妇孺老弱勉强耕种,基本是胡乱撒上种子望天收,以致粮食大幅减产,税赋入不敷出。这些话张禄已经对秦王稷说过无数回了,今日他不想再触霉头,故而他咬紧牙关,就是不开口。
果不其然,秦王稷骂完张禄,一指治粟都尉吼道“说话!尔司职治粟都尉,寡人亲旨叫你执掌粮草,粮草哪儿去啦?啊!尔是玩忽职守,还是通敌卖国?讲!今日若是讲不明白,拿尔严办!”
治粟都尉闻言支吾道“启禀吾王,臣已尽全力。怎奈库中无粮,壮丁不足,故粮筹措不济,罪不在臣,臣更没有通敌卖国。”
秦王稷大怒“妄言!长平大战寡人发兵五十余万,也没因丁壮不足,短了前方的粮草。”
治粟都尉不说话。
秦王稷一气之下,大喝一声“御史大夫安在?”
“臣在。”
秦王稷一指治粟都尉“罢夺爵,交御史府严惩。”
“臣冤枉!”
御史大夫赶紧挥手,叫两个侍卫把治粟都尉拖了下去。
秦王稷又大喝一声“少府安在?”
少府哆哆嗦嗦躬身施礼“臣在。”
秦王稷一指少府道“说,为何国库空虚,钱粮不济?”
少府战战兢兢回禀道“回禀吾王,今夏,税赋减少,不、不足六成。”
秦王稷强压怒火又问“为何不足六成,讲!”
“启禀吾王,想、想是各地征收不力。”
秦王稷大怒“屁话,去年还好好的,怎么转年各地吏就变样了?”
少府不敢申辩。
“行了,休要废话了,为政不力,尔还有脸食少府禄?罢夺爵,交御史府严惩!”
少府心里喊冤,拿眼睛看着相国张禄求救。张禄却站在一旁低着头,假装没看见。张禄深知秦王稷,别看高兴了能为你的私仇不顾外交礼仪,可是不高兴了说翻脸就能翻脸,六亲不认。这等时候,叫作狗撵羊群,不知道该咬谁,谁出声咬谁。
秦王稷骂了几句,也不知是骂累了,解气了,还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挥手,冲着群臣包括张禄吼道“滚!都给寡人滚出去!”
众人正要伏地叩首退出去,郎中令进来禀报“启禀吾王……”一句话刚出口,发现大殿里气氛不对。他想退出去,可是想想这事重大,万一迟禀吃罪不起。于是他只好鼓鼓勇气,硬着头皮接着道“启禀吾王,公孙子楚入质邯郸,然赵王无道,赵民暴虐,公孙子楚在邯郸遭到赵国民追杀。赖吾王神威,如今脱险归来,现在殿外求见吾王。”
秦王稷正在气头上,没过脑子猛一挥衣袖,吼一声“不见!叫他滚!丧门星败家子,滚得越远越好。”
“臣、臣遵旨。”
郎中令抱拳一揖,躬身退出来。走出大殿,来到躺在担架上的秦子楚跟前,躬身一揖道“吾王有旨,不见。”
“啊?”子楚强撑着从担架上探起身来道,“我千里迢迢,好不容易大难不,乞请郎中令再去……”
郎中令见状,赶紧凑近了低声道“吾王正为邯郸事震怒,公子最好别去触这个霉头,不如改日再来。”
“啊,哦,多谢郎中令提示,那,本公子就告辞了。”说着话,子楚伸手攀着一个抬担架的士卒,要下地。郎中令会意,赶紧叫两个士卒把子楚架下来,在咸阳宫大殿前跪下。子楚整整衣冠,冲着殿门一展衣袖,复又扑倒在地,高声道
“臣孙子楚遵旨。臣孙子楚,叩祝大父秦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子楚趴在地上行大礼,叩了九个头,这才爬起来,复又被两个士卒架上担架,抬着退出了咸阳宫。
4
秦子楚离开咸阳宫大殿,转头去太子府,叩见父亲秦柱、养母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猛一见子楚被人搀扶着进来,与八年前走的那个少年实在有点儿对不上。个儿高了,人看上去却更加孱弱了,恹恹的,脸上还有两处伤痕,不知在邯郸受了怎样的苦,遭了怎样的罪。想想岁月蹉跎,时光飞逝,养子大了娶妻生子,自己也美貌渐衰,忍不住唏嘘落泪。
秦子楚以为这是继母对自己的母子感情,不觉万分感动,伏地叩首道“孩儿得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万分喜悦。孩儿祝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安康。”说着话,趴在地上“当当当”一个劲地叩头。
“行了,我儿起来吧。”华阳夫人道。
“不,母亲大人容孩儿把这八年没尽的孝、没请的安,今日一并叩尽了。孩儿差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了。”说着话,子楚噙着眼泪,叩着数着,一口气叩了六八四十八个头,这才直起身来。
跪地行完了大礼,秦柱给儿子赐座,不由得问起回国事由。秦子楚就把邯郸苦战、城中暴乱、赵豹全家被屠、自己在朋友帮助下惊险逃脱、妻儿被抓被杀的种种事情,向父亲和华阳夫人哭诉了一遍。听着秦子楚的讲述,华阳夫人早已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子楚跪倒在地哭诉道“父亲大人,孩儿与赵国海深仇,不共戴天。我夫人还怀着孩子,正儿聪明乖巧,才只两岁,就叫……就叫赵国人残杀在邯郸城上,两尸三命啊!孩儿恳请父亲大人替孩儿上禀大父,发兵扫平邯郸,替孩儿、并孩儿去的夫人和正儿,报仇啊——!”
华阳夫人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道“这赵国着实可恶。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呢,你赵国也有质子在我咸阳,我要这么对你,你作何想?真正是可恶,一定不能轻饶。”
秦柱点点头附和夫人道“是也,自周天子立国八百年,没见过这样无道的事情,赵国真正是可恨、可恶。”
子楚趴在地上号啕大哭,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秦柱看着夫人和儿子都擦净了眼泪,这才徐徐问道“吾儿,你说,邯郸城里,兵精粮足,可是真的?”
秦子楚不明就里,使劲点头“孩儿不敢妄言,句句实情。孩儿还听吕不韦讲,赵国还有主力不在邯郸城中。有廉颇屯兵于代地,还有乐乘统兵,布防于赵南长城一线。据说赵相正在联络列国,要合纵攻秦。”
秦柱想想又问道“他们哪来的这些个人马?不是说长平之战赵全覆没,四十余万都被坑杀在长平了吗?”
“回父亲大人,要叫孩儿看,那一定是赵胜使的苦肉计。吕不韦认识的几个校尉吏,都参与了长平大战,都好好地回来了。赵国人想要合纵列国,这是在装可怜。”
“哦?”
“要不怎么王陵、王龁打了两年了,也打不下邯郸,就连把邯郸围了都做不到。赵国的使者出入邯郸,往来于列国,络绎不绝。吕不韦行商,也是进进出出,从来没遭遇过兵患。就在孩儿逃出邯郸之前,吕不韦刚从大梁入邯郸。他还曾约孩儿出邯郸去沙丘宫游玩,孩儿念着质子身份,没跟他去。”
秦柱点点头,一时无语,枯坐发呆。
关于长平之战的事情,群臣早有传言,太子秦柱也有耳闻,只是他为人忠厚、谨慎,一直不敢相信。不过他也一直疑惑,既然赵主力四十余万都被消灭在长平了,为什么打邯郸快两年了还打不下来呢?现在听儿子这么一说,此事就应该当真了。自己身为太子,有责任把这个重要的情报禀告父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似有不妥。长平之战的非议,秦柱最早是从张禄那里听到风声的。以张禄的精明和受宠,既然他有疑问,为什么不去禀明父王呢?他不出面挑明,难道是这里有什么禁忌吗?
秦柱不爱想事,他的习惯是想不清楚就问华阳夫人。枯坐半天后,他转头问华阳夫人道“夫人,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华阳夫人以为是报仇雪恨的事,不假思索地回道“太子殿下,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是禀明父王,发兵复仇了。”
秦柱摇摇头“怕是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说了也没用。我几十万人马,已经在邯郸城下打了快两年了,除了伤惨重,毫无结果。我刚才问夫人,是不是应该把这事禀告父王?”
“什么事?”华阳夫人不解地问。
“楚儿刚才说的事。”
“应该呀。”
“我说的不是那个事。”
“那是哪个事啊?”
秦柱和华阳夫人扯了半天,也没把事情扯清楚。秦柱有点儿急,华阳夫人也有点儿急。秦子楚一旁听着,却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看看父亲和母亲之间有点儿变故,他便知趣地赶紧叩拜告辞。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早点歇息,孩儿拜辞了。”
秦子楚从太子府出来,转头去给生母请安。这边秦柱和华阳夫人接着扯那没有扯清的事。
兜了一大圈,华阳夫人终于明白了,原来宗亲大臣们一直在盛传,长平之战白起谎报战功,可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现在子楚从邯郸回来,正好成了证人。子楚所言,铁证如山。华阳夫人这才明白,秦柱要去向父王说的是这件事。她赶紧按住秦柱道
“太子殿下,千万别去对父王提这事,徒遭怨恨。”
“怎么就徒遭怨恨呢?”
“哎呀太子殿下,你想啊,父王那么英明睿智,这等漏洞百出的谎言都没看出来,叫太子殿下你看出来,岂不是在群臣面前显得你比父王还睿智?岂不是叫父王在群臣面前、在列国面前丢脸吗?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白起不是跟父王说好的?要不为什么父王这般宠信他?”
秦柱想想也是,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可是,不把这事说清楚,我怕国家会有大祸。”
“能有什么大祸?这青天白日的,风和日丽。”
“夫人有所不知啊,长平之战,我伤亡过半。现在举国壮丁,三十余万,都被王龁领着,去打邯郸,快两年了,除了伤惨重,一无所获。国库的钱粮也早打空了。前阵子,父王还使人去向楚国借粮。万一真被赵胜合纵,列国来攻秦,王龁一败,怕是就有可能亡国啊。”
“嗨,太子殿下别操那个心。”
“我怎么能不操心呢。”
“你操那心干吗呀?国家又不是你的。”
“我是太子。”
“太子不是秦王。”
“可是我总有一天要成为秦王。”
“嘘——太子噤声。”华阳夫人赶紧掩住秦柱的嘴,“这种话可不能乱讲。若是惹得父王生气,一句话,怕是太子就换了别人了。”
秦柱听了这话心里不高兴,黑着脸不说话了。
华阳夫人知道这句话伤了秦柱的自尊,赶紧上前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太子殿下你是知道的,你永远是贱妾的大王。贱妾永远臣服于殿下,唯命是从。”
秦柱闻言,这才神色稍弛。夫妻二人打情骂俏,一番嬉戏,又放下帷帐在床上亲热了一回,直到晚上掌灯吃饭,这才起床穿衣。既然夫人不让跟父王说,秦柱就没再把子楚说的事放在心上。华阳夫人根本也不爱管什么国家大事,也就把这事丢到一边去了。两人都没想起来去关照子楚,别再把邯郸城的事情去到处瞎说,这下闯大祸了。
秦子楚久居国外,对朝中的关节、正在生搏杀的斗争一无所知。宗亲大臣有人上门慰问,问起邯郸,他就兴奋异常地把所见所闻学说一遍。他以为来人都是冲着他的身份和惊险的经历,殊不知来人都是各怀鬼胎。
很快,秦子楚的邯郸见闻,便在咸阳城里传开了,上至宗亲大臣,下至吏百姓,沸沸扬扬,让人无法充耳不闻了,再不能装聋作哑了。
事情终于被秦王稷的一个妃子在枕头边捅破了,气得秦王稷快七十岁的老人了,竟从御榻上蹦起来,一个巴掌扇在那妃子脸上,当时就把那妃子打得一头栽下御榻,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秦子楚正在太子府与人商量给他续弦的事,突然来了一个内侍,后面跟着六个咸阳宫的武士郎中。那内侍进门,朝太子秦柱略施一礼道
“禀太子,吾王有旨,羁秦子楚内廷问话。”
“啊?”一个“羁”字把秦柱吓了一跳。子楚犯了什么大罪了?怎竟用郎中直接羁押?
华阳夫人更是惊掉了魂。子楚犯罪必连累太子,若秦王一怒废太子,岂不一切心顷刻间付之流水了。
5
六个郎中不由分说将秦子楚从座席上揪起来,把着胳膊架着就往外走。子楚吓得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一路扯着嗓子呼喊“孩儿并未作犯科,父亲大人救孩儿!”
一行人出了太子府,进了咸阳宫,很快来到内廷。几个郎中一撒手,秦子楚“啪叽”一下瘫在地上。抬头一看,大父秦王杀气腾腾坐在殿上。子楚闹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罪,正要伏地叩首给大父请安,却见秦王稷“啪”地一拍御案,拿手一指喝道
“尔个混账的小畜生,找啊!”
秦子楚吓得一哆嗦,赶紧叩首不止,连请安带谢罪,慌不择言“孙儿给大父请安。孙儿该!孙儿乞大父恕罪!孙儿不知犯下何种罪,孙儿该。”
秦王稷一指子楚骂道“尔个该的畜生,到处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一听“妖言惑众”四个字,秦子楚吓得魂飞魄散。妖言惑众是当时最严重的罪行之一,依律可以车裂夷族。他叩头如捣蒜,语无伦次道“孙儿不敢,大父明鉴,孙儿不敢妖言惑众。孙儿自回咸阳,一直深居简出,适才也只在与父亲商讨续弦娶妻之事,孙儿不敢妖言惑众,孙儿乞大父明鉴!”
“尔个畜生,还敢顶嘴!”
秦王稷本想把秦子楚的犯罪事实一一骂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却噎住了。说你个畜生谁让你把邯郸的事情四处乱说的?那不等于打自己的脸吗?可是,不把这事痛骂出来,又压不住这个小畜生的势头。怒火难消,恼恨冲顶,他“腾”地站了起来,满处乱寻摸,一眼看见架在屏风旁边的宝剑,几步过去,“仓啷啷”一声就把宝剑抽了出来,一指秦子楚骂道
“混账的畜生,尔还敢喊冤枉?尔受王命出使赵国,擅自逃归,给寡人丢脸,尔还敢说尔冤枉?不宰了你这个小畜生,尔要翻天啦!”说着话,提着宝剑就奔子楚过来了。
子楚一看,心知性命难保,吓得双手抱头,嘴里不停地哭诉道“大父饶命,大父明鉴。孙儿出使赵国早已完成使命,只恨赵国无行,无由追杀孙儿。孙儿妻、子,两人三命,叫赵人戮城头,惨绝人寰。孙儿若不是趁夜逃出,必也是命丧邯郸,陈尸街衢,再也见不到大父了,再不能给大父尽忠尽孝了!大父明鉴!孙儿泣恳请大父替孙儿报仇雪恨!啊——”秦子楚再也忍不住了,连悲伤带委屈,紧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秦子楚这一哭,秦王稷手执宝剑不知道该剑指何处了。想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般憋屈,这么窝囊?真的是什么事都不顺心,好事没一件,坏事接二连三,不杀几个人难解心头之恨。杀白起、王龁、王陵,杀不着,只好杀这胡说八道的小畜生,一剑砍下尔的狗头,叫你再胡说八道!
这么想着,他便怪叫一声,举起宝剑,照着子楚裸露的脖颈就剁了下去。
6
秦子楚逃归,张禄大喜。怎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贵人,关键时刻能助本相一臂之力呢?
你说长平之战白起谎报战功,王龁、司马靳肯定跟白起穿一条裤子,属下的尉校定也问不明白。可是,事情可以反证啊!天无绝人之路也!长平之战到底有没有坑杀,邯郸可以反证啦!秦子楚又是王孙,入质邯郸八年,跟我张禄毫无交集,这不能赖我张禄吧。王孙说话,还连着太子,那是为了尔太子王孙的江山社稷,跟我张禄八竿子打不着吧?原本还担心尔楚系连着魏冉,将来跟我张禄过不去,现在好了,太子王孙与相国张禄,竟然在扳倒白起之事上同仇敌忾了。
真正是天意使然!真乃是天网恢恢!千真万确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
张禄曾想着去慰问子楚,把这一切都坐实了。省得将来子楚明白过来,打也不认了,岂不叫那天赐本相的斩妖利剑与吾失之交臂,悔之晚矣?
张禄甚至都想好了,拉上司马错一起去。司马错晓畅事,邯郸事只要三言两语,必能被他看出破绽。司马错又是今王继位伊始的第一刺头儿,连霸道的宣太后和权倾朝野的相国魏冉都不敢动他。他要在大殿上倚老卖老,伸指斥问,那真正是绢帛包不住热火了。秦王稷再怎么偏袒白起,再怎么护脸,也不可能再装聋作哑了,即使不下旨夷白起三族,也得判个枭首,这就够了。
主意已定,那日已穿戴停当要出门了,突然他又改变了主意。
朝野传成这样,司马错必已有耳闻,事情已经是绢帛包不住热火了。这等时候,应该努力撇清干系而不是上赶着往里裹。现在是太子、王孙跟白起斗了,我张禄着什么急呀?隔岸观火多好?叫他们鹬蚌相争,我就等着渔翁得利就是了。
这么想着,张禄出门登车,只在城里转了一圈。南市查看一番商贾交易,东阙问一问河防,北阪瞧瞧停工多日的新宫,西城视察一番流民安置,转一圈回到府上,家仆早已摆好酒菜,张禄洗脸净手,坐下来把酒听风,静观其变。
突然有家仆奔进来,老远就喊“主公主公,坏事了。”
“怎么啦?惊慌失措的,坏了什么事了?”
“回禀主公,奴才看见内侍带着六个郎中,如拖猪般把王孙子楚逮进咸阳宫去了。”
“什么?”张禄一惊,“咣当”一声把手中酒樽扔在地上。他手撑膝盖费力地站起来连连喊道“快快,备车,进宫。”
六个郎中拖着子楚不是好事。干什么去?问话?问明了情况是下决心杀白起呢,还是要杀秦子楚灭口?不管是哪种,这等关键的时刻,自己一定要在场,这样才能把控局面。尤其是秦子楚,不能,万不能!那是上天赐予本相的杀敌利器呀!
这么想着,他顾不上更衣,赶紧登车直奔咸阳宫。来到都宫门下车,提着袍脚一溜小跑往里赶,唯恐耽搁一步,大事错过。来到内廷,正听见秦王稷在怒骂,张禄来不及叫内侍进去禀报,便一把扒拉开中郎护卫直往里闯,一脚迈进内廷,正看见秦王稷举起宝剑,朝着秦子楚的后脖颈剁下去,惊得他大喊一声“王住手!”跟着,张禄整个人奋力扑上去,双手抓住秦王稷高举紧握宝剑的手,嘴里一迭声道“王息怒,王住手,万万使不得。”
秦王稷大怒,使劲挣脱。张禄毫不退缩,拼尽全力撑住头顶上的宝剑,一面又冲着趴在地上的子楚大喊“尔个傻孩子,快跑啊!”
就这工夫,君臣二人挣扭一番,竟双双扑倒在地。内侍奔过来,想上前搀扶,又不敢拉扯秦王,只好一个劲地乱嚷嚷“吾王息怒。相国快撒手。”
二人在地上滚揪一番,竟然是秦王稷占了优势,翻滚几下,一跨腿把张禄骑在身下,挥舞着手中的宝剑骂道“好尔个狗东西,乱臣贼子,竟敢把寡人扑倒在地,看寡人不宰了尔。”
张禄抱着头面朝下道“吾王欲杀臣,臣百无怨,可是王孙子楚乃吾王的亲骨肉,无罪无过,吾王怎么下得了手?传出去载入史册,吾王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尔个狗东西,却不知恩图报。”
“臣如何不知恩图报啦。臣不畏身,力阻吾王骨肉相残,不叫吾王青史落骂名,此非知恩图报乎?文武大臣中有谁能像臣这般,为吾王不畏身,不顾一切?”
二人斗斗嘴,秦王稷竟怒气渐消,转头冲着一干内侍吼道“尔等都是木头啊,还不快扶寡人起来!”
众人闻声,这才一拥而上,把秦王稷从张禄身上扶起来。这时,秦王稷才觉着自己上不来气,心跳不止,两手发抖,赶紧示意内侍扶他到御案前坐下喘息。
张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扭头一看,秦子楚竟然吓得昏在地上。他赶忙呼唤内侍、太医赶紧救人。内侍闻声,七手八脚把秦子楚抬了出去。人都走了,张禄走到御案前往地上一跪,面对秦王稷,君臣二人一起大口喘气。
过了半天,秦王稷一指张禄道“好尔个狗东西张禄,竟敢把寡人气成这样。”
张禄故意大口喘着粗气回道“吾王圣明,臣冤枉,臣可没气吾王。冤有头,债有主……”
秦王稷陡然变脸,“啪”地一拍御案,手指张禄,一句话想说却上不来气,只能是大口喘气。
张禄知道秦王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要说什么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赶紧道“行,行,行,臣不说,不提那叫吾王生气的事,行了吧?可是吾王,您老人家管得住臣一张嘴,管不住文武大臣几百张嘴。还有列国,还有无数的史家文人、游士说客。吾王圣明,绢帛包不住烈火,这个脓头早晚得出,晚出不如早出。坏脓出了,才能长出好肉,才能恢复健康,长命百岁。”
秦王稷下定决心般复又“啪”地一拍御案,拿手一指张禄道“你,去告诉白起,现在就去。”
“臣遵旨,去告诉白起什么?”
“告诉白起,寡人再给他一次机会,拿下邯郸,寡人既往不咎。如若他再敢推诿搪塞,寡人一定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张禄闻言,刚才的欣喜一下子就泄了。这怎么还有一次机会呢?欺君已经欺到这个份上了,就是寻常人也不能再忍他了。王怎么对白起这般宽容忍让呢?
这么想着,他便抱拳一揖道“吾王圣明,臣遵旨,臣这就去传吾王旨于白起。”
7
闻说秦子楚从邯郸城里逃回来了,最紧张的人就数白起了。
在此之前,白起一直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他算定,无论满朝文武如何对长平之战议论纷纷,也无论秦王稷对长平的谎言如何心知肚明,文武百没人吃豹子胆,秦王稷要面子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的结果,往好了想,王龁打下邯郸,到时候摆起庆功宴来,自己还得坐头位尊席。最坏的结果是邯郸大溃,到时候秦王稷忙于应付危局,倒霉的也只能是王龁。就算有人真的探明赵国的真实力,他也不敢如实回禀,如实禀报就是掌吾王的脸,就是自己找。
所以,当邯郸苦战,秦王稷为粮草起急上火时,白起却是悠闲自在,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是突一日,司马靳登门,屏退左右向白起禀报“武安侯,王孙子楚从邯郸逃回来了。”
白起闻言一惊,脸上不动声色道“如何?”
“子楚逢人便说,邯郸城里兵强马壮,赵尚有主力驻扎在代郡和邯郸两翼,王陵、王龁根本无力包围邯郸。还说,长平之战,赵根本没有被全歼,他认识的几个尉校,都从长平安然返赵。朝中那些别有用心的宗亲大臣,都络绎不绝地拜访秦子楚,在下看要出事。”
“出什么事?”
司马靳看看白起,只见他黑着脸等着自己,到了嘴边的话,却没敢往外吐。
白起爬起来转一圈,走到门口抬头看看天,转头对司马靳不紧不慢地说道“长平之战,吾王亲赴河内部署指挥。长平大捷,威震列国,大廷之上,吾王亲自嘉奖一干将伍。太史秉笔,载入史册。能出什么事?”
“啊是,武安侯英明。”
“告诉中一干将佐,不要听人胡说八道。我等为王为国冒征战,建功立业,晋爵受赏,自然会有一些人心存妒忌。叫他们勿信流言,自己也不要人云亦云。”
“在下明白,在下遵命,在下告辞。”
送走司马靳,白起在屋里转了一圈,刚才的自信沉着一下变成了忧心忡忡。事情变得有点儿失控了。如果诈坑长平的事情变成满朝文武的公开秘密,如果太子、王孙,再加上张禄三股合力,一日在大殿上真把这事挑明了,秦王稷便没了退路,如果干脆一气气绝,那就后果难料了。
就是有那没脑子一点就着的人,比如蒙骜。也有那嫉恨我白起平步青云的人,比如司马错。更有那不扳倒我白起就不能安插党、把持朝政为所欲为的人,比如张禄。这些人中有一人出头,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正在这时下人来报“禀主公,相国张禄来拜主公。”
闻听张禄的名字,白起心头一下子翻起厌恶和不平。这就是魏国一个耍嘴皮子的骗子。这种人,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拍马屁,说鬼话,事成了全是他的功劳,事败了都是别人的过错。两嘴一碰,居高位,得封伦侯。自己呢,那可是得提着脑袋跟敌人拼命啊,那都是真刀真枪,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到头来怎么样?满身是伤,九一生,也不过就是个伦侯。
想起长平之战,白起更是火大。
就算谎报战功,那也不是为我白起呀!那是为国家为秦王,你张禄也得了好处啊。好你个张禄,到处煽风点火,庆功宴上你就阴阳怪气。你想怎么着?想把我白起治个欺君罔上,斩首灭门?我就不信,这把老骨头能栽在你手里。
曾经一闪而过的战沙场的念头,这时早已烟消云散。他怒冲冲地对下人大喝一声“请!叫他张禄,到前厅候着老夫。”说着话,大踏步奔后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