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船嫁衣
1、七年前的呼救声
那艘船出现之前,停电了。
扎两目村一片漆黑。
其实,没停电之前也是一片漆黑。
夜深了,都睡下了。
只有王响响还睁着眼。他正在临摹一幅油画,雷诺兹的《斯潘塞伯爵夫人乔治娜及其女儿乔治娜》。他是一名画家,没什么名气,自己的画卖不动,靠临摹一些名画为生。他在网上卖画,别人让他画什么他就画什么。
停电的那一刹那,王响响的手抖了一下。
伯爵夫人的脸一下就花了。这幅画明天要寄出去,可是还有很多细节没有刻画。他很着急,决定去配电室看看是不是跳闸了。
配电室在村子西头。那里是一片盐碱地,长满了芦苇,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水鸟,还有一些怪异生物,十分荒凉。除了电工,很少有人到那里去。
王响响有配电室的钥匙,电工给他的。
四周很黑,刮着冷飕飕的风,有一股咸腥味。十几米之外,有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可能是野狗,也可能是野猫。它一直跟在后面,不远离,不靠近。
王响响四下看了看,看到了那条小路,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过去。
配电室距离他的家有一里地。
他一边走,一边想那幅画。很少有人喜欢雷诺兹的画,论名气,他比梵高莫奈毕加索差远了。也许,那名顾客是一个真正懂油画的人,王响响想。
一些会飞的东西在黑暗中扑棱着翅膀。它们总是一副表情,不喜不悲。王响响走出一段路,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还在身后。
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直立行走。
配电室是一间平房,旁边竖着一根很高的电线杆,一个黑影蹲在上面,扯着脖子“嘎嘎”地怪叫,不知道是什么鸟。
门锁着。
王响响用钥匙开了门,拿出手机照了照,发现电闸没有异常。停电的原因一下子变得深邃起来。他有些失落,悻悻地往回走。他早已习惯了白天睡觉,晚上画画。没有电,什么都做不了,黑夜一下子被拉长了。
老天又黑了一些,似乎是在掩饰什么。
大海在几百米之外,海水无聊地拍打着岩石。
他忽然想去海边转转,不是为了寻找灵感,只为打发时间。
海边有风,潮乎乎的。脚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能是一只螃蟹。岩石上拴着一条破船,是木棉家的。她的丈夫前几年死了,没人打鱼,那条船就闲了下来。
王响响坐在船头,定定地看着大海。
那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在十几米之外,定定地看着他,不远离,不靠近。
一年前,他的父母去世了,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饿不困的时候就画画,挺好。
如果有一个女朋友,那就更好了。
王响响还穿开裆裤的时候,他的父母给他定了一门娃娃亲。那门亲事有开玩笑的成分。女孩是他的邻居,叫水纹。她比王响响大一岁,是市里一家报社的记者,最近也在村子里,不知道在忙什么。
前天,王响响去买东西,在路上遇见了她,随便聊了几句。临分手的时候,他开玩笑地说起了那门亲事。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笑。
王响响兴奋了三天。
三天之后,还是一个人,一间屋子,冷冷清清。
这些天,王响响一直觉得有点怪,不是水纹有点怪,而是这个世界有点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了一下,五件小事有些怪异,按时间排序如下
五个月前,他收到一个包裹,来自千里之外,寄件人一栏空白。打开,里面是一件红嫁衣。那不是他买的东西,可是发货单上却写着他的地址和名字。现在,那件来历不明的红嫁衣还在柜子里。
三个月前,他去县城买油画材料。等车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女人靠过来,定定地看着他。他以为她想要钱,就给了她一个硬币。她没接,沙哑地说了一句“你身上有一股邪气。”说完,她叹了口气,轻飘飘地走了。
一个月前,他去镇上寄一幅画。有一个戴口罩的女人也要寄东西,正趴在柜台上填单子。他也填了一张,和那个女人一起递进去。邮递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狐疑地问“你们寄给同一个人?”
半个月前,他正在吃晚饭,一个穿迷彩服的中年男人走进了院子,木木地问“有柴鸡蛋卖吗?”他的脸很黑,皮肤粗糙,有岩石一样的质感。扎两目是渔村,从没有人养过鸡,他竟然上门收柴鸡蛋,这很可疑。
一周之前,他躺在床上,闻到了一股腐臭味。他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在床底下发现一只死鱿鱼。他从没买过鱿鱼。它是从哪儿来的?
怪事离他越来越近,已经从千里之外到了床底下。
白天,睡不着的时候,王响响躺在床上,仔细梳理这些怪事,没发现它们有一丝一毫的关联,这让他更加困惑。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或者说,到底要发生什么事?
王响响的性格像他的画风一样,细腻而沉稳,心里容不得一丝不正常地方。他不怕鬼,不怕僵尸,不怕血腥,只怕生活中一些反常的细节。
比如说,睡觉之前,你把两只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前,醒来后却发现它们一前一后,像是有人穿着它们走了两步,而那个人不是你。
再比如说,你梦到一个面目阴沉的男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你。他穿一身很旧的黄布衣服,戴一顶棉帽子。第二天,你出差去外地,走在路上无意间一回头,看见身后有一个面目阴沉的男人,他穿一身很旧的黄布衣服,戴一顶棉帽子。
恐怖藏在细节里。
恐怖藏在巧合中。
开始,王响响害怕那只死鱿鱼。再后来,恐怖开始慢慢地往外延伸,一直到了千里之外——是谁给他寄来了红嫁衣?他觉得,看不见的恐怖才最恐怖。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这些事。
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模模糊糊的脸,像是女人,又像是男人。那张脸上有一对巨大的眼珠子,悬在半空,定定地看着他。
风毫无预兆地停了。
海面变得十分平静,一块块岩石在暗黑中张牙舞爪。海天之间,一片死寂,只有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王响响忽然看到了一艘船。
它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静静地浮在海面上,一点点地飘向岸边。它的速度很慢,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
王响响直直地看着它,不知所措。
它终于飘到了岸边,搁浅了。
王响响慢慢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