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火凤凰之最后的战斗(火凤凰第二章呱呱坠地

热点事件 2023-08-24 08:31www.nygn.cn今日热点事件

1970年,我们祖国的经济才刚刚的复苏。城市里的生活也不富裕,北方山区的农村更是贫困落后。这里是内蒙古自治区黑龙江省交界地带的深山沟儿。这里自然环境恶劣,交通闭塞,因而导致更贫穷落后于其他区域。

盛夏的某天傍晚,天气异常的沉闷。山坳里一个小村庄的上空盘旋着袅袅炊烟。在这倦鸟归巢的傍晚时分,这淡蓝色缓缓上升的炊烟像是提醒在田里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回家吃晚饭的符号。

一座简单的篱笆院儿,一间低矮破旧不堪的土房前,一位少年在园子里拔草。

院子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在和一条大黑狗嬉笑玩闹着“大黑你来追我们呀,来呀、来呀……”

晚霞的余晖给土房、土院儿、低矮的土墙头儿涂上了一层朦胧的黄色。

外屋一位少女动作麻利的清洗着锅碗瓢盆。听到屋内母亲痛苦的声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往刷洗干净的大锅里添上干净的水,麻利的盖上木质的锅盖,蹲下往灶膛里添柴火。

灶膛里的火光忽明忽暗照在小姑娘清瘦俊俏的脸庞上。

里屋的光线有些昏暗,但依稀可见用木桩子支起来一对黄色的箱子,和一台擦得干干净净的缝纫机,炕梢儿是码放整齐颜色鲜明的被垛。

被垛旁坐着一位中年男人,捧圣经般的捧着一本书,痴痴的看着。

他,就是这个家里的父亲——‘陆恩泽’父亲患有严重的精神疾,此时已经患多年,平时不犯的时候就是默默的干活儿,或是像此时一样痴痴的看书,完全沉浸在书本所构筑的城堡里,视所有人如空气,不管是老婆要生孩子,还是天要塌下来,都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他一句话都不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若犯了就不一样了,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会滔滔不绝的讲故事,眉飞色舞的唱歌,经常边看书边哭泣。

一位个头不高的中年孕妇用手支撑着腰部在屋里来回踱步。她就是这个家里的母亲——‘顾雅琴’她的第五个孩子即将出生。母亲很爱父亲,在父亲的情最严重的时候曾走失过5年,此时父亲能够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母亲能够看到他便别无他求,家庭的重担全都压在母亲瘦弱的肩膀上。也许是母亲的生活过于辛酸与压抑,她暴躁易怒,性格强势,咄咄逼人,她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也是权威人物。

母亲用手支撑着炕沿,用祈求的目光看着父亲“恩泽啊……我肚子疼的厉害,怕是要生了,啊……”

父亲对于母亲的哀求毫无反应,依旧捧着他的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爱的反面其实不是恨,恨还蕴含着恨铁不成钢的含义。爱的反面应该是冷漠,父亲对家里所有的人都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不动心、不关心、不参与,这多可怕啊!

母亲无奈的转身任凭委屈的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她将目光投向窗外。

擦去泪水后窗外的孩子们在她的视线里清晰起来。她注视着在园子里拔草十二岁的大儿子,九岁的二女儿和三岁的三女儿。

十五岁的大女儿走进屋,在围裙上擦擦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妈啊,你肚子疼的厉害了吧?去叫我姥姥吧?”

母亲急忙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与额头上的汗水。

她虚弱的看着大女儿点点头。“让刚子去叫吧。”

大姐站在门口朝园子大声地“刚子啊,去后院叫姥姥来,妈肚子疼。”

“哎,知道了。”大哥扔掉手里的草,一边应着一边拔腿就跑。

大姐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妹妹“曼儿啊,领着燕子你俩今晚去姥姥家住吧。”

二姐高兴的领着三姐“快走,我们今天可以在姥姥家住喽!”

天空一抹残阳也消失在天际。姥姥和雅兰姨相互搀扶着走进院儿。(雅兰姨是母亲的堂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自小患骨跛了一条腿,因骨盆受损而导致终身不育)

大姐急忙过去搀扶着雅兰姨“雅兰姨你也来了啊?”

雅兰姨往屋里张望着“我看见刚子往大婶家跑,就知道是***要生了,这咋还在地上溜达,快上炕啊?”

母亲用手捶打着腰部“多走走生的快点儿。你这腿不方便,就不能明天来呀?这天都要黑了。”

雅兰姨看了一眼坐在炕上一言不发的父亲“大姐夫啊,你去我家找换文下棋去吧啊,这儿不用你。”

父亲放好他最宝贝的书,默默的下地穿鞋离开。

姥姥扶着母亲柔声地“快上炕躺下吧!”

雅兰姨望着父亲的背影感叹着“我大姐夫咋就这样了呢?以前多活波开朗的一个人啊!爱说爱唱的,现在咋就一句话都不说呢?”

姥姥叹息着“唉……好人遭殃的年代啊,啥时候能过去呀,多少好人把命都搭上了啊,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母亲表情痛苦的用手扶着炕沿儿,额头上的汗顺着头发丝儿一滴一滴的落在炕上。

她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哎呦……我的肚子啊……哎呦……老天爷啊!求你放过我吧啊……生完这个孩子别让我再生了,啊……”

姥姥推开门看着紧张的大姐“英子啊,水烧好了吗?”

大姐急忙把热水递给姥姥“好了。”

大姐蹲在灶膛前,双臂紧紧抓住肩膀缓解着紧张的情绪。对于母亲生产时的声大姐并不陌生,可她还是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耳朵。听到里屋一阵忙乱后转来婴儿的啼哭声,哇、哇……。

大姐站了起来。

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神仙们也没问我愿不愿意做疯子的女儿就将我投到了这人世间。

我是这个家庭里的第五个孩子,我的到来不会给这个家庭里带来一丝喜悦,有的只是母亲的一声叹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母亲有些力不从心。

雅兰姨抱着襁褓中的我爱不释手。

她笑呵呵地看着母亲和姥姥央求着“大婶你看啊,小孩儿刚出生不都皱巴巴的吗?这丫头咋这么水灵儿好看啊?大姐啊,等断了奶你把她送给我养吧啊?你就一个一个的生,我这一个也生不出来,这丫头真是好看啊,大姐你就把她给我吧,大姐,啊……。”

母亲虚弱地“你养个没用的丫头干啥呀,等我回头跟你二姐说把俊义抱给你啊,反正都是你们老高家的孩子,你二姐能同意。”

姥姥端详着襁褓中的我“这丫头啊,生得是周正啊,起个啥名呢?啊……凤儿,就叫陆凤儿吧!”

雅兰姨紧紧地抱着我“小凤儿,我们有名字喽!小凤儿、凤儿啊……”

1972年初夏。已经两岁多的我能零星的记住一些事情了,懵懵懂懂的观察着这世界。

母亲的肚子又鼓了起来,干活儿的动作有些笨拙,一大早她就屋里屋外的忙碌着。

母亲看了一眼不紧不慢梳头发的二姐脸色变得越来难看。她摸起炕上扫炕的苕帚疙瘩抛过去。

抛向二姐的还有母亲的咒骂声“你个该的东西啊,我让你磨蹭,这一大早就这么磨蹭,一会儿上学又晚了,该的啊……”

母亲的咒骂声和苕帚疙瘩落到二姐身上。她的脸上清晰的出现了一道红痕。经常挨打的二姐满不在乎,不躲不闪,依旧不紧不慢的编她的辫子。她看着母亲用极慢的速度眨了一下眼睛,神情也是不屑的。二姐的态度更加激怒了母亲。她有好多活儿要干,腾不出手儿来打二姐,她气得咬牙切齿漫无休止的谩骂开始了……

她恨不得将世上最恶、最污秽的语言都砸向二姐——

无法继续入睡的我只好坐了起来。

三姐拿着我的小衣服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老妹儿你醒了,我帮你穿衣服啊。”

母亲的谩骂声随着二姐的离开逐渐停止。她的坏脾气让我们整日里连大气都不敢出。我和三姐看着母亲的眼色行事。

我俩悄悄的来到外屋,趴在灶台边上,被锅里翻滚的食物所吸引。一股从来没闻过的香气被我狠狠地吸进五脏六腑。

我咽了一下口水“妈啊,锅里是啥?”

母亲微笑着“是挂面。”

看到母亲露出了难得的笑脸儿我接着问“挂面是啥?哪儿来的啊?”

母亲用筷子搅动着锅里的白色条状食物“挂面是用面粉做的干面条儿,你大爷给捎来的,咱们不是要盖房子吗,大爷还给捎来了洋钉、门拉手,还有合叶……”

我继续追问着“合叶是啥?”

母亲终于不耐烦了,把我扒拉到一边儿“合叶是按门用的,你这小孩儿问题真多,去一边玩去。燕子啊,这挂面给你爸吃啊,咱家这几天打井呢,活儿累。去叫你爸回来吃饭。”

家里若有好吃的东西母亲大多都留给父亲吃。母亲不给吃的东西我就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三姐嘴馋,为此经常挨打。

记不住皮肉之苦的三姐尾随在父亲身后快速的爬上炕坐在父亲对面,她伸手去抓父亲碗里的面条。

母亲狠狠的抽了她一筷子“跟你说了给你爸吃还抓。燕子啊,你看你老妹儿都不要,你咋就这么不听话啊?”

母亲盛了两碗大碴子粥浇上一点儿面条汤递给我和三姐。母亲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无奈的端着猪食盆去院子里喂猪去了。

三姐不吃自己的饭仍旧眼巴巴的吞咽着口水看着父亲吃挂面条。父亲好像看不见我们,只顾自己低头吃面。三姐贪婪的眼神不离父亲的面和父亲的嘴,直到父亲吃尽一根面条放下碗离开,三姐以最快的速度端起父亲放下的碗舔舐残羹。我不喜欢这样的三姐。

摸着她被母亲抽红的手背“你疼吗?嘴不馋就不会挨打。”

三姐不在乎的甩甩手“没事儿,不疼。”

喂好猪的母亲进屋后将我和三姐吃剩下的大楂子粥胡乱的吃完开始给我梳头发。

母亲放下梳子“我要去房场,你俩去不去啊?”(房场,盖新房子的场地)

三姐急忙从炕上滑下来“去,老妹快走。”

母亲难得的好心情,走路时还拉着我和三姐的手。可我不喜欢母亲拉着我的手,争脱掉去拉三姐的小手。

三姐趴在我耳边上“妈肚子里有小妹妹。”

我扭头看看母亲在我眼前晃动的肚子“我要小弟弟。”

房场有好多人,有干活的,有看热闹的,我看到有好玩的石子和沙子就蹲下不动了。

大哥朝母亲快步走过来“妈你咋又来啦?这不用你。”

小时候有些怕大哥。我俩都属狗,大我一旬的大哥此时才十四岁,可我觉得他已经是大人了,因为母亲拿他当大人使唤。大哥很少笑,小小年纪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所有的美好、欢乐,注定与我们无缘,愁苦才是我们的玩伴。更糟糕的是大哥从小就患有严重的皮肤,最严重的部位是双手和小腿。母亲经常带着他四处求医,大哥抓回来的中,是我最好奇的东西,里面有各种奇怪的虫子,母亲提醒我远离大哥的,她说那是以攻的的。

母亲朝井口张望着“刚子啊,今天能不能出水啊?”

大哥扶着母亲“张大爷说快了,挖出来的土越来越湿了,这都第七天了,也该出水了啊。”

井口边的人大声的喊“刚子你快过来啊,挖出来一筐白沙子。”

人们一阵唏嘘声。大哥把白沙子倒在我旁边的沙堆旁,我仔细的观察着比盐还白的沙子,偷偷地往我的小衣兜里装白沙子。

大哥也抓起一把递给母亲“妈你见过这么白的沙子吗?”

母亲仔细看着“没见过啊?咋有这么白的沙子啊?看你的手又出了,今天去抓吧。”

大哥扔掉沙子在衣服上擦擦手“没时间过几天再说吧,妈你领她俩回去吧,这儿地不平,看摔着凤儿。”

母亲继续朝井口张望着“谁跟你爸在井下呢?”

“东院儿我李叔。燕子啊,把老妹儿领过来,跟妈回去啊。”

“我领她俩去二姨家,刚子你们当心啊!回去我也坐不住炕儿,打个井咋这么费劲啊。”

我一听要去二姨家急忙加快了脚步。二姨夫在粮库工作,家境要比普通的农家好许多。我最喜欢二姨家亮亮的玻璃窗户,也特别不喜欢我家湖着黄纸的窗户,让屋里的光线很暗,还看不见外面的大黑狗。我经常会趁母亲不注意时偷偷的用手指抠坏窗户纸,只为能让一丝阳光透进来,只为能看见院子里我的大黑狗,即便是被母亲发现后揍得屁股不敢往炕上坐,依旧趴在窗台上看着我的大黑傻傻的笑。

此时东北农村盖房子的顺序是先打地基,然后是打井,因为气候原因,井大多都打在室内。井打好就该砌墙了。打井持续了一周仍不见出水,母亲明显的焦躁不安起来。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一言一行。

胖胖的二姨看见我们走进院子,急忙放下手里的簸箕。

她笑着迎过来“大姐来啦,快进屋。”

母亲看到被二姨拴在窗框上的俊明弟弟,急忙解开绳子。

母亲瞪了一眼二姨“我咋这么烦你这拴孩子呢,快来,上大姨这来。”

二姨把我抱到炕上“不拴咋整啊,满院子的活儿,你看俊明的脸摔得都没好地方了,看我们凤儿这小脸儿,总是这么干干净净的啊。”

二姨碰到了我的屁股,我忍不住哎呦一声。二姨扒开我的裤子,一道道红痕清晰可见。

二姨瞪了母亲一眼“你烦我栓孩子,我还烦你打孩子呢。这么听话的孩子,也不知道你总打她们干啥啊?”

母亲有些紧张的盯着我和俊明弟弟“打她干啥?你问她自己去。昨天抱她去老王家,一眼没看住就把人家老王家二丫头的脸给咬了,你说气人不啊?”

我委屈的看着二姨“不去别人家。我不咬俊明弟弟,二姨是亲戚。”

二姨哈哈的大笑着“这小人精啊!她还知道是亲戚。”

母亲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无奈地“说话可明白了,就是气人。”

二姨看着母亲的肚子“我去给你摘沙果去,想吃不?”

母亲朝二姨的果园张望着“嗯,还真想吃点儿酸的,果子太小,摘白瞎了啊。”

二姨朝园子走去“你能吃多少啊。”

母亲津津有味儿的吃着还没有长成的青果子。

二姨用手揉着脸颊“你吃得我直流酸水,我看你这胎像是个男孩儿。”

母亲又拿起一个青沙果“唉……不管啥男女的,生完这胎可别再生啦!”

二姨叹息着“唉……生不生的哪儿由咱们啊!我这一口气生了七个,送人一个这还六个呢。”

二姨一共生了七个孩子。四个男孩儿三个女孩儿。在母亲的劝说下,二姨把三儿子俊义送给了没有生育能力母亲的堂妹雅兰姨。雅兰姨的丈夫是二姨夫的亲哥哥,这么说来这孩子也算没送给外人。

其实小时候我是很喜欢雅兰姨的,我知道雅兰姨也非常喜欢我,我内心深处是非常趣怪网希望母亲能把我送给雅兰姨,因为我非常不喜欢母亲咒骂姐姐们的声音,好想逃离。我只是在内心深处默默地祈祷着,这想法不敢跟任何人透露。因为母亲的眼神让我明白,她不会将我送人的。

母亲一边与二姨聊天一边不放心的拿眼瞄着我和俊明弟,我知道母亲怕我咬俊明弟,其实我是不会咬他的。

母亲朝后院雅兰姨家的院子张望着“我把俊义抱给雅兰她二姨夫没舍不得呀?”

二姨递给我一个青沙果“没有,给他亲哥有啥舍不得的呀,就前后院儿,也能看见。”

母亲解释着“你说咱们这一窝一窝的生,雅兰一个孩子也没有,也是可怜啊!”

二姨微笑着“给就给了,大姐我没舍不得。刚子他们井打咋样了?还没出水吗?”

母亲惆怅地“没有呢,这山区打个井可真费劲啊,我刚从那儿来,今天还挖出一些白色沙子,我这心啊七上八下的,在家也站不住脚儿,这才上你这来的,井打出水了好砌墙。一下大雨我这心就揪着,真怕老房子塌喽。”

我趴在窗台上跟俊明弟弟玩着我从兜里掏出的白沙子“妈啊,咱家的新房子能按二姨家这样的玻璃窗户吗?我要玻璃窗户。”

母亲点点头“能啊!咱就按二姨家这样亮亮堂堂儿的玻璃窗户啊……。“

“呵呵……这小人儿,啥都懂。盖上新房子就好喽,就不用去大井岩儿跳水了,我一看见刚子挑水心就难受,孩子才多大呀!你说我大姐夫咋就不知道心疼孩子们了呢?”

我整日里想着新房子盖好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有亮堂堂的玻璃门窗,母亲笑呵呵的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不再生气、不再发脾气、不再打骂姐姐们、不再……

第二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我被一阵杂乱声吵醒,我揉揉眼睛坐起来。看到母亲正在神色慌张的翻箱子,大哥站在旁边擦着脸上的汗。我惊恐的看见母亲把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递给大哥,大哥转身就跑。那是母亲藏得最好、最要紧的一个小包裹,她怎么一下子就都给了大哥呢?我紧张地观察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她慌张地朝我走过来“凤儿啊,快穿上衣服,咱们去房场。你大哥说辘轳巴上的绳子断了,一筐土掉到井下,把你李叔砸伤了。”

母亲胡乱地给我穿上衣服,拎小鸡子似的将我拎到屋外。

大着肚子的母亲跌跌撞撞地拉着我和三姐来到房场。

我看见父亲呆坐在井口旁,父亲身边是一滩腥红的迹。我看见了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母亲慌张的趔趄着快步走过去查看父亲身上是否有伤痕。

母亲抹着眼泪拽父亲“你快起来呀,啊……你伤着没有啊?快起来,起来啊……。”

张大爷走过来帮母亲扶起父亲“雅琴你别急啊,恩泽他没伤着,就是吓着了。恩泽起来,起来跟雅琴回去啊,他李叔伤得不轻,刚子他们都去医院了。雅琴你可挺住啊,你这个家全靠你撑着,你可不能有事啊,燕子啊,领着你爸回去啊!”

眼神呆滞的父亲躲开了三姐伸出的小手,三姐仰着小脸儿惊慌无助的看着母亲,母亲抹去眼泪拉起父亲还有我和三姐,挺着肚子艰难的往家里走去。

好心的张大爷看着大着肚子的母亲一手拉着痴痴傻傻的丈夫,一手拉着两个年幼的女儿摇头叹息着拿起铁锹掩埋那片腥红的的迹。

老人自言自语着“唉……好人怎么没好命啊?造孽、造孽呀……”

我使劲扭头看着那片迹在我的视线里逐渐地模糊起来——

当天下午,老舅和大哥气喘吁吁的跑进屋,老舅跑到水缸前舀起水就要喝,被母亲制止住。

母亲按住水瓢“跑这么急,先别喝啊。刚子啊,你李叔咋样啊?”

大哥因跑的太急张着大嘴喘气,弯着腰说不出话来。

老舅上气不接下气地“还在救,大夫说钱不够,让我们回来拿钱,大姐啊,家里还有钱吗?”

母亲惊慌地“没有了啊,准备盖房子的钱早上都给刚子了。”

母亲沉思了片刻,她按住肚子使劲往上提一口气,闭上眼睛呼出来然后吩咐着老舅和大哥还有老姨和姐姐们。

她镇定地看着孩子们“富贵呀,你和刚子去生产队套车,把房场上的木材都拉到集市上卖喽,把猪也拉上。”

大哥眼泪汪汪的看着母亲“妈啊,木材卖喽房子咋盖呀?”

母亲有泪光闪烁着“刚子快去啊,救人要紧啊。”

大哥擦去眼泪转身离开。

母亲看着老姨“亚民啊,走陪我借钱去。英子、俊玲啊,你们把缝纫机收拾出来,也卖喽吧。(俊玲姐是二姨的大女儿)

俊玲姐追到门口“大姨啊,全村就这么一台缝纫机,能不卖吗?”

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等大姨缓缓再给你们买回来啊!”

大哥他们把母亲一天天喂大的猪四条腿朝上,困在一根木杆子上,猪拼命的哀嚎着,我急忙捂起耳朵。我从小就喜欢静,害怕各种噪音。我使劲的捂着耳朵,默默地观察着大人们的举动。母亲默默地剪掉留了多年的长辫子。老姨、大姐和俊玲姐她们一边流眼泪一边擦拭着她们心爱的缝纫机。

大哥难过的看着母亲“妈你咋把辫子剪了?”

母亲把辫子递给大哥平静地“剪了好打理,拿去能换几个钱。卖完东西去给你大爷拍个电报吧,你爸这次犯得严重了。”

人在灾难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而无力。老姨十九岁,老舅和大姐十七岁,大哥十四岁,四个人平时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老舅领着大哥上山,上树,上房,在男孩儿的世界里肆意成长着。老姨和大姐一起去生产队干活儿,一起做针线,一起说着属于女孩儿自己的悄悄话儿。平时欢蹦乱跳的四个人,此时都蔫头搭脑的没了生机。

几天后。父亲安静的坐在炕上,我看着父亲的脸色一点点凑到他身边,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他没有对我皱眉头,没有生气,我便得寸进尺的摸摸父亲的腿,他仍然没什么反应。我多趣怪网希望父亲能对我笑笑,或者用他那宽大的手掌摸摸我的头,可父亲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动作。我用力抬起父亲的大手放在我的头上,父亲的手无力地滑落,我反复的试了几次后便不敢再试了。

我试探着躺在父亲的腿上,父亲没有把我推开,我幸福的闭着眼睛感受着父亲的体温……

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动,父亲一把将我推开跳起来冲进院子里。

我也急忙下地光着脚丫跑到院子里,几个男人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进了李叔家的院子,李叔的大女儿垂着头跟在后面。他们把盖着白布的人放在李叔家院子里。李叔的几个孩子惊慌失措地围着年长一些的姐姐。

孩子们吓得哆嗦着“大姐啊,这是爸吗?为啥放在院子里啊?”

翠儿哭泣着跪在白布旁边“都跪下吧……爸啊……啦啊……。”

几个孩子立刻围着白布惊天动地的哭嚎起来“爸啊……啊……爸啊……爸啊……”

那悲呦的哭声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山谷,那刺耳又恐怖哭声让人听了心里发颤,他们叫他爸?难道白布底下是李叔吗?

老舅和大哥垂着头走进院子,母亲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刚子啊,你李叔他,啊……”

母亲一屁股跌坐在两家中间低矮的墙头上,张大了嘴巴,发出长长的哭声……

母亲在哭李叔的,其实也是在哭自己,哭自己的不幸,哭自己的命运多舛。一场意外使两个家庭陷入困境。李婶去年刚过世,李叔今年又遭此横祸,几个孩子成了孤儿。

这些哭声把我吓坏了,急忙跑去抱父亲的大腿,父亲将我推开,我哆嗦着转身抓住三姐的衣角不敢撒手。

父亲比比划划的唱了起来“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姥姥惊慌地赶来,看到院子里有哭的,有唱的,一下子愣住了。

她瞬间缓过神来“刚子啊,快把你爸哄后院去,别让他在这儿唱。曼儿啊,快把你老妹儿抱屋去,别让她看这些,快去啊……。”

二姐把我抱起来,我紧紧的抱住二姐的脖子,眼睛的盯着白布下面躺着的人。一个旋风经过,白布轻飘飘地被吹了起来,露出了李叔紧闭双眼苍白的脸。我的盯着李叔的脸,他像是睡着了,这是两岁多的我真实的感受,原来去就是睡着了。二姐抱着我朝屋里走,越怕越想看,李叔的脸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大姐红着眼睛走到姥姥身边咬着嘴唇“姥姥。”

姥姥沉稳的掌控着局面。声音很低,却很有力度。姥姥朝东院儿张望了一下,转头看着我们。

姥姥平静地吩咐着大姐“英子啊,别怕啊,去把***扶屋里来。都别哭啊,要能哭出来办法来我陪你们一起哭。你这身子可不能这么哭,别哭了啊……。”

在姥姥的安抚下,母亲又哭了一阵子才渐渐的平静下来。她翻找出准备做新被子的白布撕成长条系在孩子们的腰上。她撕布条时用了很大的力气。布丝断裂发出刺耳的声音,刺啦、刺啦……

那是我和大姐叠了又叠、叠了又叠的新布啊!那天母亲不在家,我们可以大声的笑,大姐告诉我等盖好了新房子就用这些布给我们做新被子。

母亲撕碎的不是布,她撕碎的是我们的趣怪网希望啊。

在村里长辈和左邻右舍的帮助下,李叔入土为安。

几天后大爷开着解放大汽车赶来。据说他生活在很远的城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爷和他开来的大汽车。

村里的大人和孩子们大多也都没见过汽车,在两岁多的我眼里,这是个庞然大物。汽车旁围满了看稀奇的大人和孩子。有几个平时总欺负三姐的孩子不好意思靠近大汽车,躲在远处张望着。

我就像一只小警犬一样一圈圈儿地巡视着大爷的大汽车,不许那些坏孩子靠近。

我仔细观察大爷的长相,他和父亲长得一点都不像。父亲身材偏瘦,脸也是清瘦的,大爷身材魁梧,是标准的国字脸。看惯了父亲整日里破衣烂衫的样子,大爷看上去是那么的整洁,整洁的头发,整洁的指甲,虽然工作服已经洗得发白,但依旧得体,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的舒服。

母亲泪眼婆娑的向大爷诉说着家里发生的一切。大爷解释说他出长途了,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赶来。

大姐放下水杯“大爷你先喝点水,我去生火做饭。”

看着我们大爷急忙打开兜子“来,孩子们,大爷给你们带糖来了,这还有塔糖,打虫子的,塔糖一次就吃一颗,不能多吃啊。刚子啊,长这么高了啊!这是你爸的安眠,放好喽,别让他看见瓶子。”

大哥接过红着双眼“大爷你咋这么多年没来看我们呀?”

大爷环顾四周忍着眼泪,他摸摸大哥的头“是啊!我怎么这么久没来看你们啊!”

母亲抹着眼泪“大哥啊,你还是我生曼儿那年,恩泽出事儿你来的呢!你们几个快过来叫大爷,这是曼儿,那是燕子,那个小的是凤儿。”

大爷抚摸着我们,看着我们家摇摇欲坠的危房,强忍着眼泪。

他拉起大哥“刚子啊,走,咱们找你爸去。”

刷锅的大姐直起腰“刚子啊,爸在房场坐着呢。”

大哥和大爷边走边聊“出事儿的时候我爸也在井下受到了刺激,这几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唱上了,折腾够了就在房场坐着发呆,在那儿呢。爸啊……你看看谁来了啊,是我大爷呀!我大爷来看你了,爸啊……”

任凭大哥怎么呼喊,父亲都不肯走出他自己的世界。眼神空洞的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山峰。

大爷擦擦眼泪蹲下来双手按着父亲的双肩“恩泽啊,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父亲的样子让大爷很难过,他站起来转过身去抹着眼泪在房场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他停在井口旁朝下面张望着“刚子啊,这井都打这么深了还没出水呀?”

大哥急忙过来扶着大爷“大爷你当心啊,可深了。本来都快出水了,在这节骨眼上出事了,为了救李叔,我妈把木材还有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差把我们卖喽了。这房子怕是盖不成了。”

大哥沮丧地蹲在地上。

大爷看着远处的山峰“刚子你多大了?”

大哥站起来挺了挺肩膀“大爷我快十五了。”

大爷拍拍大哥的肩膀使劲的点点头“好孩子啊,还不到十五岁呢。”

大爷扭过脸去擦掉眼角的泪水,走到父亲身边坐了下来,眼神深邃的望着父亲望向的山峰——

大哥蹲在旁边“大爷你在想啥呢?”

大爷收回目光“想办法啊。刚子啊,这儿让进山不啊?咱们可以进山伐木头啊?我有车啊?”

大哥蹭的一下跳起来“大爷你跟我爸回家,我去村长家,村长是我大姨夫,看他咋说啊!”一边说着一边跑出去老远。

下午村长带着警察还有李叔的大女儿翠儿走进院子。大爷和母亲急忙迎出去,村长定睛仔细看大爷。

他突然激动的伸出手“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秦传礼呀!咱们在一个班读过书,后来你们搬走啦……”

大爷急忙点头“哦……你好你好!想起来了,多少年没见了,快进屋。”

村长看着端着茶壶的母亲“大姐呀,老李的事毕竟是人命关天,警察同志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母亲急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啊!”

村长介绍着“警察同志,这是顾大姐。这是逝者的大女儿李翠儿。”

警察同志点点头拿出本子和笔认真的看着李翠儿问“你爸出事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小翠儿紧张地低着头“我是听说出事了跑过去的。”

警察同志记录着“救的时候你在医院吗?有没有耽误救的时间啊?”

小翠眼圈发红看了一眼母亲“我一直陪着我爸了,大娘一家都是好人,大娘为了救我爸,把家里能卖到东西都卖了。”

警察合上本子环顾四周“村长你介绍一下李翠儿家的情况吧!”

村长一声叹息“唉……小翠儿的母亲这走了还不到一年呢,这老李又……小翠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小翠你弟弟多大了?”

“我弟弟十岁了。”

警察同志思索着“这样吧顾大姐,以后这几个孩子的口粮每年就由你们家负担,直到小翠的弟弟年满十八岁为止。”

母亲连连点头“行啊!应该的,应该的啊!”

警察同志站起身来“好,咱们去村委会办个手续吧!”

我们家的日子原本就过得风雨飘摇,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母亲又多了几个孩子要抚养。可她是坚强的,她没有被灾难击垮,依然用她那单薄的臂膀支撑着我们的天。

黄昏时分母亲做好了晚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

大哥快速的吃完叮嘱母亲“妈你多给我们准备一些干粮,明天我们进山伐木头。大爷你慢慢吃我再也借两把锯,再找几个哥们儿。”

母亲感激的看着大爷“也没啥好吃的,大哥你多吃点啊!”

大爷微笑着“挺好,挺好,我吃好了。雅琴你这帮孩子真好啊!”

母亲看着大姐“是啊!这个家多亏了刚子和英子帮我撑着。”

二姐抱起我“大爷我带她俩去我姥姥家住。”

大爷站起来摸摸我的手“好啊,这些孩子真好,都这么懂事儿啊。”

第二天黄昏,大爷他们拉回来一大车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木头。村民都围过来看热闹。

老舅站在汽车后面摆着手大声地指挥大爷倒车“大哥再倒一点儿,倒、倒啊……好嘞!大哥你这开车的技术太牛啦!技术稍差一点儿咱们今天怕是回不来喽。”

大爷跳下车关上车门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心有余悸地“是啊!真悬,是你们几个小子命大呀,这要是伤到你们后果不堪设想,总算平安到家啦!”

大爷如是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围着车转了一圈儿。

村民们围拢过来看热闹,男人们伸手帮忙卸车。女人们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有一个母亲让我们叫她刘姨的女人羞涩的走到大爷跟前小声地“陆大哥你能给我们点儿柴油吗?我们点灯用。”

大爷连忙点头“能、能,等刚子他们卸完车我给你们放啊!”

在物资极其匮乏山沟里,柴油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在没有电的山区,人们用柴油、煤油、汽油等一切可燃物照明。

母亲笨拙的走过来感激的看着大爷“大哥啊,让他们卸,快回家歇歇吧!”

大爷拍拍身上的灰尘“好啊,你这一提醒我才觉得累,腿都软了。”

晚饭开始了,母亲在二姨家和姥姥家,东拼西凑的把能端上桌的东西都端上餐桌。性格爽朗、幽默的老舅开始讲诉今天进山伐木材时发生的险情。

老舅举着饭碗“英子啊,快给老舅再盛一碗饭,我得多吃点儿压压惊,太玄了啊……”

老舅呼噜呼噜闷头一口气吃进去半碗饭。

大爷微笑着“一福压百祸,你们几个小子有福气呀!这要是伤着你们我可没发交代喽。雅琴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这一大车木材,上面坐着几个半大孩子,这要是翻沟里去必定车毁人亡,想想都后怕啊。这可是公家的车,我丢了工作坐牢不说,要是伤了别人家的孩子可如何是好啊!。”

母亲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红着眼圈儿一个劲儿地给大爷夹菜。

老舅趴啦完碗里的饭腮帮子鼓鼓的放下碗竖起了大拇指“大哥这开车的技术,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眼瞅着那大深沟,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闭着眼睛就等着木头砸在身上的感觉,哈哈哈……化险为夷了,啊……”

大哥抻一下脖子咽下一口饭“当时把我吓得一身的鸡皮疙瘩,现在一想后背还发凉呢。”

大爷放下饭碗擦擦嘴“大爷能力有限,也只能帮你们这么多了,我明天就得回去了,单位忙,回去还得出长途呢。”

大姐朝大爷伸出手“大爷我再给你盛饭。”

大爷摆摆手打了个饱嗝儿“可不吃了,都吃三碗了。”

大哥感激的看着大爷“大爷啊,你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有了这一车木头,这房子就不愁盖了啊!”

第二天早上,全家人与大爷告别。大爷来这两天,父亲出奇的安静。不哭也不唱了,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一大早姥姥赶来送大爷。

大爷急忙站起来迎过去“大婶儿您来了?”

姥姥感激的看着大爷“孩子们说你要走了,我来送送你啊!谢谢你来看她们啊……”。

姥姥有些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姥姥的性格很坚韧,从不轻易的落泪。

大爷客气地“大婶儿啊,是我该谢谢您啊!恩泽他得这么个,这些年多亏了您老照应着他们啊……。”

母亲把一个白布包递给大哥“刚子啊,把这干粮给大爷放车上,饿了好吃一口。”

大姐在园子里摘了一些黄瓜、水萝卜、西红柿默默地洗干净放在大爷车里。

大爷走到父亲身边忍着眼泪“恩泽啊,我回去了,你好好的、好好的啊!”

父亲低着头不看大爷,也没什么反应。大爷转身上了车,大汽车缓缓的爬出院子,爬上了山梁,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我追出去好远一直望着、望着……

直到大汽车消失不见了。

姥姥用手遮住阳光瞭望着山坡“好人、好人啊……”

几个月后。天气渐渐凉了。我们的新房子里搭好了炕。每天二姐都会带着我和三姐去新房子烧炕。

这天傍晚时分,我们照常来到新房子,我在屋里跑来跑去,新房子里还啥都没有。我看着还没有窗框的四方形窗口,想象着按上玻璃窗户后的样子。

二姐蹲在炕沿儿下灶坑口往里填柴禾,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有些诡异。

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眼睛不自觉的看向屋里阴暗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一激灵扑到二姐怀里,二姐被我按了一个屁墩儿。

她有些慌张的爬起来“咋了凤儿,你看见啥了啊?”

我紧紧的搂着二姐的脖子哆嗦着“二姐我怕,回家。”

70年代,城里人的生活也还不富裕,大爷对我们的帮助也是有限的。

灾难突然降临,使人猝不及防。母亲原本计划盖二姨家一样窗明几净的大房子。如今只能一切从简,把开支压缩到最低。

所谓的新房子,其实也不过就是仅能遮风避雨的小土房而已。母亲没钱请木匠,老舅和大哥几个半大孩子借来工具,用极不专业的手法做成了窗框。

母亲和大姐从老房子里拿来两卷儿黄纸,我这时才明白她们又要用黄纸糊窗户。

我因失望而难过的大声哭叫起来“不要啊……我不要黄纸糊窗户啊……看不见外面,看不见大黑,不要啊……我要玻璃窗户,啊……妈答应我的,啊……我要玻璃窗户啊……”

我伤心的张着嘴大哭。大姐急忙过来抱起我走到屋外。

她小声的哄着我“老妹儿听话啊,听大姐跟你说,咱家为了救李叔借了别人家的钱,咱们要尽快的把钱还给人家,所以先不能按你喜欢的玻璃窗户了,你别闹,别让妈难过,看她揍你啊”

我轻声的抽泣着“大、大姐,我要快、快点长大,长大就能干活儿赚钱了,我要玻璃窗、窗户,啊……。”

大姐擦干了我的眼泪,她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她咬着嘴唇“哎,老妹儿最懂事了,咱回屋帮二姐糊窗户去啊。”

大姐和二姐站在凳子上糊窗户,每糊一层屋里的光线就暗一层,大家的心境也随之暗下去。压抑许久的母亲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她坐在炕沿儿上,抬着头,闭着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大声的哭,整个屋子都飘荡着母亲的哭声,那哭声让人听了后背发凉,也想跟着哭。

我紧紧抱住大姐的大腿忍不住又哭出了声儿“大姐啊……”

大姐安慰着母亲“妈你身子重,不能这么哭啊,慢慢就好了,你看咱这新房子不是盖起来了吗?妈你别哭了,你看把凤儿吓得,妈啊……”

在大姐的劝慰下母亲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我怯怯的凑到母亲身边。

我看着母亲的脸色“妈你别哭,我听话,我不要亮亮的玻璃窗户了。”

母亲看着我,停止了哭声,眼泪却噼里啪啦的掉。

自从搬进了新家,我对黑暗就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恐惧。我是那么的小巧,就像个玩具似的被放到炕上。室内一片昏暗,显然还没有到掌灯时分。大人们为了省灯油,不到漆黑是不会让那鬼魅的灯火在屋内跳跃的。

屋檐滴水声所显示的是寂静的存在。大人们各自忙碌着,没有人理会一个孩子的孤单与恐惧。再也没有比孤独的无依无靠的呼喊声更让人战栗的了,在这细雨空旷的傍晚。

紧随而来的另一个记忆,是父亲声情并茂的演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大大……”

显然这是白昼的印象,是对前一个记忆的不安进行的抚慰。我正痴痴的听着,母亲突然生气的进屋拉走了父亲。

我小声儿的问三姐“爸唱歌好听,妈为啥不让爸唱啊?”

三姐紧张兮兮的趴门缝看母亲回来没有,转头对我说“爸只有犯时才唱歌,妈不愿意让爸犯。”

我转转眼珠儿似懂非懂“三姐啥是犯啊?我愿意让爸犯,愿意听爸唱歌儿。”

三姐急忙过来捂我的嘴,趴在门缝看着外面“你别瞎说啊,妈听见了揍你,我也不知道啥是犯,反正不是好事儿,妈不想让爸犯。”

几天后的上午,母亲脸色苍白,弓着腰,额头上都是汗珠。

大姐惊慌的扶着母亲“妈你这是咋了啊?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母亲虚弱地“英子啊,我不想再生了,我喝了益母草水。”

大姐惊慌失措“妈你不要命了啊?快抠嗓子啊,快吐、快吐啊……燕子啊,快跑去叫姥姥来救妈啊……”

大姐的叫喊声让母亲也慌张起来,她急忙抠嗓子,母亲哇哇的吐着绿色浑浊物。我躲到角落里瑟瑟发抖。

姥姥急慌慌的赶了过来。她惊讶的责备母亲你不要命了啊?这是作啥呀?哎啊……”

母亲虚弱的解释“妈啊,家里现在这样,我不能再生了,又要多一张嘴。”

大姐红着眼睛看着姥姥“我妈她喝了益母草水,刚吐完,咋办啊……”

姥姥沉着的吩咐着“英子啊,别慌啊,快去给***煮绿豆水。见红了没有啊?快躺好喽。”

姥姥把母亲扶到炕上躺好,母亲躺在炕上大口呼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母亲有气无力地“见红了,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姥姥抚摸着母亲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光芒。

她好似自言自语着“造孽呀……孩儿啊……***她不是故意要伤你啊,不是故意的,咱不着急噢,不急、不着急噢……”

母亲泪流满面摸着自己的肚子“妈啊,我也是没办法啊!”

姥姥看着母亲心疼地“你呀你呀,已然这样了还差这一张嘴吗?最穷也不过就是去讨饭,再说了还不至于的啊……。”

姥姥劝慰着母亲。大姐用大盆凉好了绿豆水,扶母亲喝下,母亲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姥姥脱掉鞋子,盘腿坐在炕里。我凑到姥姥身边,姥姥把我揽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将脸贴在姥姥的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嗅着姥姥身上我喜欢的皂香味儿……

姥姥声音轻柔地“人这一辈子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挺一挺都会过去的啊,记得你生曼儿那年,曼儿刚出生不久,恩泽就跑丢了,一个大活人说不见了就不见了啊?是生是都不知道,那时候多难啊!不也过来了吗?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你还这样作践自己啊……。”

母亲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到枕头上,眼神无助的看着房梁“恩泽昨晚又后半夜才回来,妈我有时候真的觉得累呀,真的活够了。”

姥姥的语气突然生硬起来“混帐东西,以后再让我听见你说这样的混账话,我就大嘴巴抽你,你要是有个好歹,这群孩子你要扔给我吗?就因为恩泽他这样你更不能有事啊!你是孩子们的天,你不能让孩子们的天塌下来呀?”

大姐又服侍母亲喝了一大碗绿豆水后,坐在姥姥的身边,姥姥就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呵护着她的孩子们。

姥姥一生坎坷,她孕育了十个孩子,可只存活下来五个。母亲是姥姥的长女,二姨嫁在同一个村子,三姨远嫁,老姨和老舅还小。老姨年长大姐两岁,老舅和大姐同岁,姥姥生老舅的时候已是高龄产妇,没有奶水喂养,老舅是吃母亲的奶水长大的。这种情形在那个年代是见怪不怪的。也许是姥姥感念母亲哺育老舅的恩情,对母亲要比二姨亲近些。那个年代的女人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与辛酸。

母亲的脸色渐渐的红润起来,表情也不那么痛苦了,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突然看着姥姥“妈啊,孩子动了,半天没动了。”

母亲舒了一口气,表情也舒缓了许多。

姥姥摸着我的头“你好好的吧,这群孩子多好啊!个个儿都懂事,模样又都生得好。”

我凑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地轻轻的摸一下母亲高高隆起的肚子。

我趴在姥姥耳边“姥姥啊,我有小弟弟。”

姥姥慈祥的微笑点头“这孩子命大,没准儿还真是男孩儿。孩子们啊,你们都听着啊,人这一辈子啊,不怕有沟沟坎坎儿,只要咱自己不倒,别人推都推不倒。我们家以前啊确实是个大户人家,有长工、有做饭的大师傅,我们家住的房子都是带炮楼的。可我的父母也都是善良的好人啊?一解放就配合政府把土地都分给百姓了,咋这运动一来这天就变了呢?没有地方说理去了?你爸他也是受我这地主身份的影响,好好的村长干不成了,他憋了一口气才得了那啊!这地主家大小姐的帽子给我一扣,说斗你就斗你,让你撅着你就是跪着都不行啊!有一个孩子,我都忘了是第几胎了,孩子在肚子里都会动了,让他们活活打在肚子里,那份屈辱啊……当时真想一了之,可我转念一想我了我这群孩子咋活呀?我就咬牙挺着,你们把我推倒我就再爬起来,横竖你们不能砍我脑袋吧?这不就挺过来了啊?如今你老舅大了,没人再敢欺负我了。”

姥姥的一番话让大姐热泪盈眶“姥姥啊。”

小时候最喜欢看老姨和姐姐们做针线活儿,我可以一动不动的看几个小时。我和老姨坐在北炕上。老姨依旧穿针走线,我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

姥爷靠在南炕的炕头墙上打盹儿。墙壁已经被姥爷的光头蹭得锃亮。姥爷性情温和,不管我们怎么在他眼前上串下跳的淘,就算我去揪他的白胡子,他也不会对我们发脾气。

姥爷打个哈欠坐起来看着北炕的老姨大声的问“亚民***呢?”

老姨看一眼姥爷大声地“去我大姐家了,我大姐要生了啊!”

姥爷侧着耳朵大声问“谁啊,谁要生啦?”

老姨有些不耐烦了“我大姐啊……耳朵聋还啥都打听。”老姨嘟囔着。

“又要生了?一群丫头片子,啊……”姥爷小声的自言自语完,眯着眼睛继续打盹儿。

三姐气喘吁吁的红着脸跑进来趴在炕沿儿边高兴的说“老姨老姨啊,我妈生了个小弟弟,你快去看看呀!”

老姨放下手里的针线,拍拍身上的线头儿“你也不围个围巾就跑出来,看脸冻得通红。凤儿啊,老姨给你穿鞋,围上围巾,咱们去看小弟弟喽!”

母亲头上包了一块儿蓝格子头巾,样子有些怪。

我看到母亲高高隆起的肚子不见了,炕上多了一个小包裹。老姨高兴的扒开小包裹,我看到一个紧闭双眼的粉嫩小脸儿。我有些兴奋。

我小声问老姨“老姨这就是小弟弟呀?我能摸摸吗?”

老姨咯咯咯地笑着“能摸啊,摸摸啊……大姐这孩子可真白呀,比我二姐家俊明出生时白净多了。”

姥姥擦着手走过来笑呵呵地“俊明现在也黑,哎呦……这俩孩子差一岁多,以后有伴儿喽,你大姐给起名叫陆锋,好听吧?”

“好听,大姐你没事儿吧?”

母亲虚弱地“没事儿。”

我从此不再做大姐的跟屁虫,对老姨她们的针线活也不再感兴趣。三岁的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弟身上。

我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看着他吃奶、看着他撒拉臭屎;陪着他满炕的爬;扶着他走路……

寒来暑往,小弟已经能满院子的和大黑疯跑着,我也已经六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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