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唐说电影之最矫情的女主(她比烟花寂寞)

热点事件 2023-08-24 08:33www.nygn.cn今日热点事件

题记

江南说, ”你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么? 就好像你将要去一个地方,一个所有人都害怕的地方。那里没有你爱的人,没有你熟悉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只有你自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洞穴,你猛然跌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只能在黑暗里不断不断的往下坠。”

她说,“唐唐,我不怕,我只是害怕,一个人去。”


第一次会面

2015年六月,那一天阳光格外刺眼。

透过咨询室的窗帘,光线直射在江南脸上,好像电影里的面部特写。

“唐唐老师,我不敢跟别人说,他们会觉得我疯了。但我知道你会懂,所以我背着家人来找你。你能帮我吗?”

江南目光灼灼的看向我。

片刻的犹豫,终于,我还是点了点头。

江南是来我这里做心理咨询的一位症患者。女,47岁,直肠晚期,缓和医疗中。因在网络上看到我介绍催眠的文章,辗转找到我,想尝试前世回溯疗法。她说,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

她向我讲起一个故事。

从高中时候起,她常常做一个重复的梦。梦里她住在一个四合院里,是一户小康人家的女儿。父母都是手艺人,经营祖辈传承的产业。家里有一户长工,长工有一个儿子叫小舟。她与小舟年龄相仿,青梅竹马,长大后渐渐喜欢上了对方。在梦里,那种感觉特别真切特别美好,每每梦醒,都让她留恋。

大学以后,随着学习和工作越来越忙,很少做这个梦了。直到一年前,自己查出症晚期,辞掉工作治疗期间,这个梦又开始出现。反反复复,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江南说,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见小舟的样子清清楚楚的浮现脑海里。

“唐唐老师,你做了那么多催眠,一定知道,我在梦里看到的就是前世,对不对?我看了布莱恩魏斯博士的《前世今生》,又看了你的文章,我知道,只有催眠能够帮到我。你能多告诉我一些吗?关于前世,关于灵魂,还有轮回转世。”

江南看着我,目光满是期待。

“江南,诚实的说,我并不知道人到底有没有前世。催眠疗法里的‘前世回溯’是一项心理治疗技术的名字,它强调的是治疗效果,而并不去论证‘前世’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我说的很缓慢。一边在想,该怎样跟她解释。

关于前世,灵魂,轮回转世… 这些显然超越了心理学的范畴。,对于江南,对于此刻她所处的生命阶段,生与的灵性,却正是她最关注的议题。

“事实上,有好几种不同的观点试图解释所谓的‘前世’。你可以参考看看

比如,从心理学角度,认为所谓的‘前世景象’其实是我们潜意识的 ‘投射’,就好像‘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在催眠状态下,潜意识幻想出一个充满情节的故事,以满足我们深层的心理需求,这个故事呈现的方式,就是所谓的‘前世记忆’。当心理需求得到满足,心理问题也就得以缓解,于是‘前世回溯疗法’的疗效就出现了。

还有一种观点,从生物学角度来看,物种的代际传承包括很多方面。不仅是身体特征的遗传,很有可能记忆也是随之遗传的。根据达尔文进化论,‘用进废退’原则,人类在数百万年的进化中,皮毛退化掉了,尾巴退化掉了,牙齿和指甲的功能都有退化,但大脑却没有退化,相反,脑容量还在不断增加。与此,现代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对大脑的使用率其实不足20%,那么,剩下的80%为什么没有退化掉?很有可能,人类物种的记忆其实是随遗传保留在大脑里的,在催眠状态下被偶然激活,于是,成为我们口中的‘前世记忆’。,这只是一种猜想,没有什么证据。

第三种观点是从宗教的角度来看。在一些宗教当中,认为‘前世’和‘灵魂’是真实存在的。亡带走的只是我们的肉身,而灵魂不灭,会不断的轮回。在我们来到这一个身体之前,会拥有许许多多次生命,关于那些生命的记忆就形成了我们的‘前世记忆’。在催眠状态或特殊的宗教仪式下,‘前世记忆’可以被唤醒,再度被回忆起来,并给我们今生带来智慧的启示。”

“所以,江南,你所说的‘前世’,是上面的哪一种?”

我看着她,专注的分辨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

江南蹙起眉,认真思考我的话。片刻,坚定的看向我。

“我相信第三种,唐唐老师。我是一个佛教徒,佛教里相信因果 -- 前世因,今生果。我梦里和小舟的缘分也许就是前世的因,而今生我的感情始终不得完满,想必就是果报吧。所以,我想通过催眠回溯到那一世,仔细去看看,和小舟到底是怎样的缘分,怎样的结局。我这一世没有结婚,也许就是在等他。他到底有没有出现在我今生的生活里?如果有,他又会是谁?我还能不能找到他,了却前世的遗憾…”

江南的眼神空茫而忧伤。似乎透过我,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没有再说什么。

她已有了选择。而我,决定成全她。

我向她介绍了什么是催眠,催眠的注意事项和工作原理。

前世回溯疗法是催眠中难度较高的技术,需要受术者有非常好的催眠敏感度,拥有良好的画面想象和建构能力。在人群中,只有约40%的人可以达到这样的条件。

我们做了简单的催眠敏感度测试,很幸运,江南的敏感度很好。我们约定了第二天的下午,为她尝试前世回溯。


第二次会面

次日下午,江南又迟到了半个小时。

她说,堵在二环路上的时候,开着车睡着了,还好被旁边的车鸣笛惊醒,吓得一身冷汗。

她说,最近两周是她治疗的间歇期,之后又得回医院住上一两个月,她等不了那么久,实在太想做前世回溯了。所以瞒着家人偷偷开车出来,不想让他们知道了担心。

我对她的状况很是担忧。一方面,长期的放化疗,她身体的衰弱程度远超过我的预期,只怕难以支持长时间的深度催眠。另一方面,我更担心她往返路途上的安全,每次穿越大半个北京城,她这个状态太危险了。

我忽然在想,是不是可以做一个突破规则的决定 – 上门咨询。原则上,心理咨询师是不上门的,咨询室以外的接触,会模糊咨访界限,影响治疗效果。

但对于江南,谁又知道她还有多少时间?也许在生命的尽头,她更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治疗。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超越规则的。比如,爱和生命。

我告诉她,如果下次想见我,我可以去家里或医院看望她。她很开心,一直说谢谢。并且说,她正在卖房子,反正以后也不需要住了,卖了钱治,也好付我的诊费。

我微笑点头。刻意忽略掉心底的酸涩。

催眠的过程不太顺利。长期服的副作用,让江南的皮肤奇痒难忍,不断的抓挠。她埋在静脉里的输管有些发炎,当身体逐渐放松,疼痛更为敏锐。我尽量用暗示缓解她身体的不适,她也努力配合与坚持。

随着深化的推进,她渐渐安静与放松下来,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我在引导中刻意增加了与她互动的频率,,就在深化即将完成的时候,我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江南忽然头一偏,睡着了。

有时来访者会在催眠过程中短暂的跌入睡眠,又很快回复过来。我没有放弃,仍想尽力一试,于是稍做调整,改变了语气和音量,趣怪网希望她能回到催眠中来。

,几分钟后,江南睡得更深了。

我知道,她是撑不住了。身体的衰弱,加上一路奔波的疲惫,她真的需要休息了。

我停止了引导,给她暗示,半个小时后自然醒来。之后,就安静的守在她旁边。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江南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尤为温婉。让人不难想见她年轻时的盛世美颜。这样一个女子,该拨动多少人的心弦,牵动多少人的情思?却被一个梦,困住了一生。为一个梦中人,半生零落。

她相信我能懂她。可惜,这一次我真的不太懂。

大约半小时后,江南睁开眼睛,声音迷蒙的问“唐唐老师,我是睡着了么?回溯结束了吗?”

我点点头,遗憾的看向她。我在想,该如何告诉她这个消息,以她的身体状况,恐怕很难再完成任何回溯了。

而未等我开口,江南接着说,“我又做了一个梦,太神奇了,居然是接着以前那个梦的!”。

她开始自顾自描述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梦里的景象好像是西藏的什么地方,天空特别蓝,有雪山,有彩色的经幡,有五色风马,还有很多石尼玛,画面很鲜艳很美。后来不知怎么,忽然就回到了之前梦里的四合院,又见到了小舟。他说,他要走,去参,混得好了就回来,到时我爸妈就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了。我想跟他一起走,他不肯,说那是去打仗,不能带我。我又担心又着急,然后就醒了……。唐唐老师,这就是前世回溯吗?我看到的就那一世的记忆吧?”

江南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急切的等着我的回答。

我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江南,刚才你确实睡着了。你的身体太虚弱,无法支持长时间的深度催眠,所以我们并没有进入前世回溯。但看起来,你的潜意识非常智慧,它在梦中为你呈现了想要的答案。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前世的记忆,但我知道,这个梦对你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对吗?”

江南点点头,湿了眼眶。

“唐唐老师,你说,那一世我们会是怎样的结局?那么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一走,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吗?这一世他又在哪呢,他来找过我吗,我又怎么知道谁是他呢……”

江南的声音很轻,像在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静静的陪着她,没有作答。


第三次会面

五天后的清晨。

早高峰的二环路。车辆像大海里的鱼群,彼此沉默着缓慢经过。

我在去江南家的路上。她说,次日就要回医院了,再出来大概是两个月以后。她说,这几天又做了一个梦,等不及要告诉我。

车刚开到小区门口,江南已经在那里了。单薄的身形穿着白底碎花的棉布裙,开心的迎上来,好像少女见到了小闺蜜一般。

江南的家在小区的中部,我们下了车步行走过去。

一路上,江南兴致勃勃介绍着小区里的植物。她说,生之后就很少出门,只每天在这里散步,所以对每一株植物都很了解。它们也像人一样,有开心有不开心。那些开心的就枝繁叶茂,花也开的好;那些不开心的,就会生,叶子也残了,花也开不出来了。“也许,它们也需要心理医生吧。”江南指着一株快要枯萎的桂花树,笑着对我说。

江南的家是一套小小的复式楼。上下两层,阳光通透,环境雅致。茶几上摆着整套的茶具。江南取出铁观音,泡了一壶,屋子里顿时茶香四溢。

江南把茶盏递到我手上。说,这套茶具闲置了一年多,今天能用上真好。生前,常约朋友来家喝茶。之后,也不约了。一来,大家都忙,忙工作忙生活,没有时间。二来,一个无用之人,也没什么好见的,不见也罢。

我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很香,却很清冷。

江南说,她又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看到了繁华的旧上海。她是一个上流社会的歌女,打扮时髦,才艺出众,坐在二楼的包厢。身边一位带旧式鸭舌帽的男子,穿着讲究,举止文雅,和她一起谈笑风生。这时,包厢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对方是一个男人。她叫他什么老板,对方不悦的说,“你好好想想,该叫我什么?” 她一时心中疑惑,忽然涌起一个念头,那个男人帮她找到小舟了。

梦到这里就醒了。

“这个梦是接着上一个的。小舟走了,我去了上海。不知是不是去找他,也不知找到没有。”

江南拿过茶壶,把我空掉的茶盏斟满。淡黄色的茶汤滴落在盏边的竹案上,像一串泪滴,又很快渗漏下去,不见了踪迹。

江南抬起头来,眼里的情绪褪去,只剩淡淡的清明。

我微笑,看着她。我已不再尝试去跟她讨论所谓“前世记忆”的科学性。一个人,若能寻得内心的安宁与寄托,什么真不真相,都无所谓了。

至少,在漫无边际的孤独里,还有一份期盼,可以相伴。

江南想要尝试前世回溯,她仍想知道梦中故事的结局。

我告诉她,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难完成回溯。但我们可以试试梦境追溯 -- 即通过催眠回到梦境中,看看是否能找到更多线索。梦境追溯所需的时间比回溯要短一些。

催眠之前,江南在佛像面前祈祷了很久。躺在床上闭目那一刻,她轻声问我,“唐唐老师,你说我今天能看到吗?”

“你的潜意识很智慧,它会让你看到,你想看到的答案。”我答道。

催眠的过程很顺利。江南很快进入了状态,表情安适而深沉。为了防止她睡着,我缩短了导入时间,提前深化,然后暗示她,回到一个她最想去的梦境中。

“告诉我,你看见些什么?”我轻声问。

“还是之前那个四合院。两扇大门是很旧的暗红色,门上有铜环。院子不大,中间有棵很粗的老树。小舟家就住在院左边的小房,其他的房间都是我们家住的。”江南缓慢的回答。

“你看见小舟了吗?”我问。

“嗯…他在那儿…”,江南的嘴角弯出柔和的弧度,闭着的眼睛微微眨动,好像在看着某一个方向。

“他穿着装,很精神。”

“他在干什么?”

江南唇角的微笑更深了,“我拉着他,去跟我爸妈提我们的婚事。”

“请你仔细看一看他,他的样子、动作、感觉,像不像你这一世认识的什么人?”

江南微微蹙眉,似在仔细的辨认。半响,轻轻摇头,“他看起来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我们继续往前,去看看见到你爸妈时的场景。你看到了吗?”。

江南没有说话。

“如果看到了,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接着引导她。

回应我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她又一次跌入了睡眠,和上次一样。我试图用提问和语音语调的改变唤回她,依然是没用的。

我于是给出暗示,让她睡上半个小时。以她的身体状况,能在深度催眠状态下稳定这么久,已经不易。

不知这一次醒来,她还会不会有新的梦境。

半个小时后,江南苏醒过来。

她说,刚才催眠中进入的梦境,应该是发生在“旧上海”那个梦境之前的。小舟参又回来了,穿着装看起来很精神。她很开心,满怀期待带着他去见父母。谁知,父母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于是争执起来。小舟一气之下夺门而出,之后,再没有回去过。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后来会去了上海,原来真是去找他……” 江南黯然失神,喃喃低语道。

我问她,经过了这些梦境,有没有什么感悟。

她淡淡一笑,说,可能那个年代就是这样吧。再怎么努力,也拼不过命运。虽没有看到结局,也能猜出个大概。一定是不得圆满,所以这一世才如此牵挂。

江南说,她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在现实中真正爱过。也曾有过几个男朋友,却始终没有对小舟这样的情感。

“也许我这一世早早离开,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说不定,下一个轮回还能遇见小舟呢?”

江南双手合十,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佛像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第四次会面

夏天的酷暑渐渐褪去。见到江南,已是初秋。

她看起来更加清瘦,眼神却格外明亮。

她说,出院后一直白细胞水平低,无法出门。这两天恢复一些了,就等不及来见我。

她穿着长长的雪纺裙,带着草帽,好像要去海滩边度假。只是长发已不再披散下来。她说,几乎都掉光了,就这样吧,戴帽子比假发舒服。

江南依旧喜欢聊她的梦,聊小舟。

她说,她知道小舟是谁了。在这一世里,他是她的高中同学。

那时候,她是学校的校花,优秀而高冷,小舟是暗恋她的众多男生之一。他个子不高,人也普通,笑起来很亲切,让江南觉得似曾相识。记忆中,高中三年两人都没怎么说过话,他始终腼腆,只远远的望着她。

上大学后的暑假,他忽然找到她家,因怕尴尬还拜托了她的闺蜜陪着。于是三个人一起聊天。她了解他的心意,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欢喜。太年轻的岁月,总容易错失爱情。他来过好几次,明里暗里的试探,都被她装聋作哑岔开了话题。直到一次,他失望的问,是不是趣怪网希望他别再来了,她竟鬼使神差的说“是”。

江南说,自从上次催眠后,这个场景就反复出现在她梦里,和小舟离开的那一幕交叠在一起。她终于明白,这一世,他不是没有来,而是,已经错过了。

“会觉得遗憾么?”我问她。

“不遗憾,”她轻笑摇头,“知道他来过,也就安心了。佛教里说,人和人的缘分自有定数。我们上一世错过,这一世又错过,想必是天意。能再相遇我已经很满足,不会再奢求什么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好像秋日的湖水,倒映出山峦的剪影。曾经的暗涌褪去,只剩水面上一圈圈涟漪。

告别的时候,江南问我,下次咨询能否多一些时间。她有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想告诉我。

我说,好,想要多长时间呢?

她说,一整天。


第五次会面

江南坚持要自己来咨询室。

她说,拖欠我诊费已经很惭愧,不能再让我受累跑去看她。

她说,房子就快就能卖出去,之后就有钱了。本来已谈好一个买主,但那人说,买后要重新装修,她就舍不得了。这房子是她自己设计的,每一个细节都出自她手,好像自己的孩子,看不得别人对它不好。于是她反悔不卖了。

“唐唐老师,你要买房吗?如果卖给你,我就舍得,我知道你会爱惜它的。即使比市面价便宜几十万我都愿意!”

江南期待的看向我。而未等我开口,自己又摇摇头,“唉,我这是怎么了,跑来跟你卖房,真对不起……你说我这个人,真是矫情,一个房子,生不带来不带去,我还这么较劲……”

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我拿过纸巾递到她手上。

她用手遮住眼睛,别过脸去。她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像秋风中萧瑟的树叶。

过了许久,江南平静下来。

她说抱歉,今天不是来卖房的,是想聊聊自己的故事。这些事在心里堆了几十年,不知怎么,最近老想起来,于是想告诉我。

她说,“唐唐老师,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是什么?就是,得了这个。它让我终于感觉到,父母还是爱我的。他们的爱,我等了一辈子。”

江南开始讲她的故事,从中午一直讲到傍晚。

江南出生在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父母都是外交,奶奶是旧时代少有的知识女性,姑姑是大学教授。7岁那年,父母被派驻国外,就把她寄养在奶奶家,带着妹妹走了。奶奶说,父母要工作,不能照顾两个孩子,妹妹还小,更需要妈妈,所以只能带上她。

江南是跟着奶奶和姑姑长大的。记忆中,整个童年她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跳舞。奶奶对她要求很高,成绩全校第一,更是能歌善舞的校花。她是所有人眼中最优秀的孩子。优秀得顺理成章,完美得无可挑剔。奶奶和姑姑总爱在人前夸耀,好像她是一枚精致的勋章,彰显着她们卓越的教育能力和书香门第。

江南不敢让她们失望。因为妈妈不在,她只有她们。

初中的时候,父母回国了。江南搬回家,和爸爸妈妈妹妹住在一起。盼望了整整八年的团聚,她曾以为这是漂泊的结束,却不想,只是另一段漂泊的开始。

妈妈不喜欢她,说她“被奶奶教坏了,一身坏毛。” 她想改,却不知怎么改。

奶奶也挑剔她,说她被妈妈惯坏了,“越来越不像话”。她不知该怎么做,才算“像话”。

妈妈和奶奶的对峙,她不懂。她只知道,她们都把自己当成了对方的替代,要在自己身上分出个胜负输赢。

爸爸工作忙,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也只和妹妹亲近。多年不见的生疏,让江南手足无措,只能远远看着他们,不敢上前。

渐渐的,江南在挣扎和期盼中沉寂下来。她发现,自己已没有家了。爸爸妈妈和妹妹是一家,奶奶和姑姑是一家。

而她,只能自己是一家。她只能在孤独中学会坚强。

大学以后,江南再没向家里伸手要过钱。

她自己工作,自己创业,自己读MBA,一路白手起家,做到事业风生水起,从大学本科,混到高学历女学霸。买了车,买了房,交了英俊富有的男朋友。

在家人眼里,她一如当初,优秀得顺理成章,成功得轻松自然。她是他们的勋章,可以随时拿出来炫耀,赏心悦目,熠熠生辉。只有江南自己知道,她得多拼命多努力,才能保住他们微薄的爱戴。

在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江南挤在朋友的出租屋里,餐餐吃泡面也不让家里知道。感情最低落的时候,她喝得烂醉痛哭长夜,也不对家人吐露半个字。她不敢软弱,不敢松懈,不敢休息,她只能成为强者,她害怕像小时候一样,一次次被他们忽视和抛弃。

,这样的日子终撑不了太久。江南还是倒下了。得知医院诊断的那一刻,母亲哭晕在地。而江南,却含泪笑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休息了。不用再去拼命,去伪装,去向任何人证明。看着父母哭得悲痛欲绝,她忽然觉得幸福。原来,他们也是爱自己的,只是她从没有机会感受到而已。

生后的日子,父母对她前所未有的好。每天风雨无阻去她家,照顾她,陪伴她。她若住院,他们便日夜不分的守着。母亲脾气也温和下来,处处顺着她,不再和她争吵。父亲天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想吃什么立刻去买,任何要求都百依百顺。

江南说,她终于过上了小时候梦想的日子。被爸爸妈妈宠着疼着,捧在手心里。可以任性撒娇,可以失败懒惰,不用再去担心与恐惧。这样真好。

江南说,她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一句话,“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刚刚拥有,就马上要失去了。如此,还不如不曾拥有。”

“我却不这么认为。”江南微笑,“有些东西只有拥有了,这一生才算完整。不管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所以,唐唐老师,我相信,世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包括我的疾,包括我生命的长度,包括,我遇见你。”

江南看着我,笑得云淡风轻。

我忽然想起电影《阿飞正传》里的一句旁白。

“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的飞呀飞,飞得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他的时候。”

原来,世界上,真的是有这种鸟的。


第六次会面

再见到江南,已是初冬。

她穿着黑色的毛呢风衣,戴着贝雷帽,坐在工作室楼下的漫咖啡等我。她说,经过的时候,看见里面的灯光,觉得温暖,就想请我一起来喝杯咖啡。

她说,她知道心理咨询师是不可以和来访者喝咖啡的,也不可以和来访者做朋友。但她相信,我会为她破例。

我哑然失笑。我说,是啊,我正好也厌倦了中规中矩的生活,谢谢你给我一个机会破例啊。

然后我们相视大笑,像多年的老朋友。

江南说,她的治疗最近有了新的转机。一位美国的朋友为她联系了一个医疗实验项目,大概是通过基因层面的改变,调动人体自身免疫力,攻击细胞。她已经入组,并且接受了基因中心的追踪,每月定期去复诊,提供基因改变的数据。

听起来像科幻电影里的情节,我不禁有些担心。江南倒是很坦然,她说,没事,即使失败,大不了就是同样的结局,没什么输不起的。而万一成功,那不是皆大欢喜么?

“不过倒是有另一种可能,”江南故作神秘的靠近我耳边,“说不定下次你见到我的时候,我会变成蜘蛛侠,或者绿巨人。”

说罢,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她的身体笑得发颤,像冬天里褪去树叶的枝条,被大风吹得凌乱摇摆。

我说,江南,你心里真的像面上一样轻松吗?

她看着我,渐渐收了笑容,手里的咖啡勺在杯子里不断搅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唐唐,你怕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怕。很怕。”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轻轻的笑,摇摇头。“不,你不懂。你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将要去一个地方,一个所有人都害怕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你爱的人,没有你熟悉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只有你自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洞穴,你猛然跌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只能在黑暗里不断不断的往下坠。”

江南的眼神里,有深深的阴影。

她说,“唐唐,我不怕,我只是害怕,一个人去。”

我伸出手,握住她。她的手冰冷,手背上还贴着输液留下的胶布。我努力想捂暖它,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捂不暖。

我说,江南,你不是相信佛菩萨吗?佛菩萨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你受苦。

她看着我,点点头,“对,佛菩萨会保佑我的,不会让我受苦。《西藏度亡经》里说,人了会变成‘中阴身’,也就是灵魂状态,这时候会有神来渡我们。这些神有的看起来善,有的看起来恶,而不管是善是恶,都是来渡我们的。只要跟着他们走,不被这一世的执念所牵绊,就能去到好的归所,得到轮回转世,或者去往极乐世界。”

“那么,是轮回转世好,还是极乐世界好呢?”我问。

“按理说,是极乐世界好,那是一片净土,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数不尽的快乐。,我却不想去那里。我想再入轮回,再做一回人,然后遇见小舟,和他好好的在一起,幸福的过一辈子,再也不要错过。”

江南的嘴角又勾起温柔的弧度。

那是我永远都看不懂的弧度。

临别,我教给江南自我催眠疗愈的方法,让她每天找一个时间练习冥想。在自己喜欢的画面里,想象身体每一个部分每一个细胞都在自我疗愈。

有时候,医如果无能为力,那我们可以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多一分尝试,便多一分趣怪网希望。

我趣怪网希望,下一次见到她,她没有变成蜘蛛侠或者绿巨人。她好好在那儿,我就安心了。

第七次,电话

一个月以后,接到江南的电话。

她说,最近身体状态很不好,想见我,却出不来。

她谢绝了我想去看她的好意。因为自己也说不准哪一天在家,来来回回往返医院,治疗检查,日子都乱套了。

她说,她的房子还没有卖出去,钱已经快花完了。好在慈善总会刚通过了她的赠申请,如果能用上赠的话,每月就能省下2万块钱。只是,听说申请通过后,还要等很长时间才能领到,好些人就在这等的路上去世了。

江南的声音有些凄凉。她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能等到赠。这个月的已经快吃完了。

我宽慰她,说佛菩萨会保佑她的,她一定会是幸运的那一个。

她挂断以后,我给一位朋友拨通了电话,她正好是慈善总会负责赠的工作人员。

听我说完江南的事,朋友沉默了。半响,她说,“唐,你知道吗?这是一场生命的排队。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巴巴的盼着,这两万块钱的,就是他们的命。现在,若这个队伍中插一个人进去,就会有另一个人被挤出来。而生命的重量,本应是相同的。对于那个被挤出来的人,这不公平。”

我的心忽然空如旷野,只听见大风呼啸的声音。良久,我听见自己木然的说话,“我只想要她活着。拜托了!”。

电话那端,朋友又一次沉默了许久,“我知道了。我尽力吧。”

傍晚的时候,江南激动的打来电话,说她接到慈善总会的通知,这个疗程一结束,立刻就能领了。

她说,自己真的好幸运,佛菩萨真的在保佑她。

她说,等她这一段治疗结束,就立刻跑来找我和咖啡。她最近又做了好多梦,等不及要讲给我听。

挂断电话后,我泪流满面。

我该高兴么?该难过么?该为谁高兴,为谁难过呢?

这是我一次听见江南的声音。

不久,她便去世了。

她还欠我一杯咖啡没有喝,还有许多的故事没有讲完。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如愿去往下一个世代,在那里,有没有遇见她心心念念的人。只趣怪网希望,在那个世界里,她不再惘付了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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