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27年前的越南电影，除了诗和画，已经无法再用言语表达它的美了。请跟随我走进——

《青木瓜之味》

《青木瓜之味》是由陈英雄执导编剧，法国公司Les Productions Necklace出品，陈女燕溪等主演，由法国制片的剧情电影，于1993年6月8日在法上映。本片获得第46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处女作“金摄影机奖”、第19届法国凯撒奖最佳外语片奖，美国第66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提名。

影片开头，当小梅步入极具年代感的布景中时，她身材瘦弱而衣着破旧，实在是不显眼，1950年代越南西贡的小巷深处并不很嘈杂，尘土与闷热酝酿着人生诡谲的变化，这个小姑娘像细细的清泉注入其中，静静地涤荡空气中的阴霾。

导演的镜头格外细腻安静，喜欢定格在细微的事物上，小蚂蚁搬残屑、枝桠伤口淌出乳白汁液、瓷缸中沉浮的碎花、粗布手巾的纹理、挣扎在蜡水中的蚂蚁、青木瓜瓤小小的饱满的籽……这些都是孩子的视角吧，就像“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的沈复，孩子总能发现那些最细小的事物并陶然沉醉其中。生活是艰苦繁劳的，但女仆小梅始终是清澈透灵的。

小梅的眼睛是清亮的，苦工没有磨灭了它们的神采，凝视、顾盼都奕奕有神，仿佛汪着水，仿佛“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没有胆怯和唯唯诺诺的卑寒神色。她话不多，身形恭顺而工作勤快，可是她喜欢盯着小昆虫看，总会被虫雀的叫声吸引走，还心灵手巧地做个竹草笼子精心照料着几只蛐蛐，她喜欢顺手给青蛙、蛤蟆、矮木细草泼点水，润一润它们，她还默默地而内心欢悦地喜欢着一个人，小小心愿得逞的时候笑起来可真好看。她喜欢他，大概是被他细细盯着小物品出神的神情所吸引，看到了他细腻而好奇、专注的内心了吧？

其实小梅受雇的家庭并不幸福，气氛总是压抑哀伤的，萦绕着已亡人的阴翳和未亡人的苦情。他们注意不到院子里青木瓜树挺拔翠绿的英姿，墙角的丛丛阔叶草木又勃发了葱茏，罩在头顶的高大乔木被溽热的阳光和雨水晒过淋过千百遍已如华盖，还有藏身叶底的小蛙莹碧如玉，废旧陶缸里的蟋蟀在轻唱高吟……植物和动物在潮闷的空气里隐秘而迅速地生长着，有不尽的生机和润泽，水汽氤氲，万物灵秀可爱。这可以是个烦闷燥热风雨欲来的世界，但同样也是孕育生命的活泼泼鲜灵灵的天地。

格调上，整部片子含蓄隐忍如同静物画般雅淡，需要平心静气地甚至略显沉闷地观看，它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在小梅长大后，剧情俗套、主要人物表演浮夸，终成眷属的美梦也许只是美梦，小梅还是那样地热爱着一切，她对心上人的爱意安静地流淌在空气中，不看他不同他说话，可处处都是她心里甜丝丝的气息。她拿青木瓜做的那道菜，细细切丝、摆果脯、淋桂花糖水，只是看着，就像已尝到了隽永的夏日味道，青木瓜是什么味？本味大约是寡淡无味而青涩的吧，它只是极普通极不起眼的日常食物，经了细心的烹调，会迸发出独特的清爽甘甜，想起青木瓜，想起小梅沁人的笑颜，多么美好。

是啊，这人世的苦和莫名的心酸已够多，让人不敢品味，让人困于清苦的无妄期待，自苦也苦着他人，若有一点点的隐约的人性的纯真柔美，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小梅是美的，柔的，是神奇的暖光，是鲜脆的气韵，绵绵匀匀的，点染了天长地久的甘芬。

“你在窗户里面看我，我在窗户外面看你”

这是一部看上去静谧美好的电影，庭院蓊郁，蝉声悠扬，夏季静好。这也是陈英雄导演的越南三阙中的第一部与成就最高的一部。

全片故事集中于一个庭院展开，留心注意可以发现，几乎本片中每一个镜头中都有“窗”元素的存在。“窗”作为元素不仅仅指窗，包括门、栅栏、扶梯甚至镜框，用以构图时将人物圈于其中。这是一个极其有趣的元素。

小女孩梅扣响狭窄的小木门，踏入院内后，一生再也未走出。大量的长焦镜头与微观特写配合手摇摄影形成了探索的目光，以悲悯的视角在微晃暗淡的光影里观察着迟暮的家族。院外的理发师，与老人唐透过栅栏观察着院里，梅与另一个仆人透过一楼的门观察着主人们，少奶在楼梯上观察着姥姥，而去的人们挂着安详的笑在镜框内透过玻璃微笑着观察活者。

结合本片采用的时代背景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西贡，不难理解，陈英雄以“窗”为喻体，其意义便是将空间与情感上分为窗里与窗外两个世界，传达两种截然不同世界的障碍与对立。封建与冒险，紧闭和自由，生与。

影片中共描述了三代人的故事。姥姥和唐和姥姥的丈夫作为第一代人，窗作为禁锢的象征。自姥姥守寡开始，她每日念经，而桃后，姥姥彻底不再下二楼。她呆在窗内，情感因禁锢而萎缩，面对着去的人的照片，蜷缩于自己的世界与过去的回忆，却又是窗外的人，她冲不破世俗情感的窗，更冲不破生的窗，她禁锢于二窗之间，手持木鱼尴尬苟活。

第二代人是少奶与少爷，窗隔绝了自由。音乐家少爷，一次又一次带着钱离家出走，直到分文不剩才回来。窗的意象代表了现实的残酷,而且能体现精神上的无限性,是一种心灵意识存在的印证。少爷房间内他弹琴时正对的窗，映射着每个人内心都渴望的那一扇窗——成为心灵渴望自由的出口,能超脱所有束缚羁绊,获得绝对自由。他却一次次在窗外经受风雨，不得不再回到窗内面对女人的泪水，姑且求得庇护。一次的回归，他于家中留在了窗里。

第三代人，由梅探索的视角展开。梅从窗外进到窗里又最终进到更深的窗里。她的自我和外我始终对立，可自我最终于窗里臣服于外我——她是卑微的，是纯洁善良温柔的，是崇拜认定每一个主人的，她是接受主人赐予她全部趣怪网希望智慧与思想的，这是外我，却唯独我不是那个情不自禁眺望院外，热爱着青木瓜乳白色的浆生机勃勃的籽的内我。至此，姥姥，少奶，梅成了循环。而有趣的是，少奶的三个儿子，大和小从小受到了少爷的影响与爱的熏陶成功地突破了窗，却独独二因于少爷一次出走的深夜里听到少奶与姥姥隐秘的对话，停留在了窗内。

卞之琳的无题写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结局里梅坐在神像的光影里读诗，她穿着精致地黄缎面衣服，脸上浮现着与神像相同的微笑。虚焦的镜头恍惚而美好，亦如全片看上去一般的安详静谧。她念着“幸福注定是她的”，可幸福是谁的，在窗里还是在窗外？我们是她吗，在窗里还是窗外？还是这只是一个梦呢？

这样的意象的运用不难联想到《雷雨》以及《呼啸山庄》的窗的隐喻。我私心窃以为，那金色的光里，梅与神像一体是窗里与窗外的世界的消失殆尽，如同《呼啸山庄》结束时“看见天堂的荣光闪耀”一般，最终表达的是陈英雄眼中二十世纪中期越南社会里难以实现的完整人生。

，银幕外看银幕里的我们——到底在窗里还是窗外呢？